【長沙臉譜】山峰：45歲的我一事無成

文|柒柒 供圖|山峰 編輯|馬桶

“我們內(nèi)心有一團火，但很多人只能看到你腦袋上在冒煙。”

山峰：沈陽人，攝影博主，馬蜂窩旅行家/湘舵舵主/蜂首作者，佳能NPS、適馬、富士等品牌攝影講師。2000年，入讀國防科大，畢業(yè)后離開長沙，2012年，回國防科大讀研，2018年，北京公務員離職，創(chuàng)業(yè)kakk lab攝影實驗室，2022年，山峰再次回到長沙，工作生活至今，這是他與長沙的三段故事。

相機的快門撥盤上刻著“1/2/4/8/15/30/60/125......”，數(shù)字越大，表示的時間卻越短。怎么那么像人生？

“衰老，就是一瞬間的事，而不是一點一點老去。”山峰半倚在咖啡館窗邊，把杯中剩的Dirty一口氣喝完，淡淡地吐出這句話，一瞬顯露出與外表不相符的柔軟和脆弱。這個東北男人看上去高大壯實，毛發(fā)濃密，陽光健談，像只大棕熊。初來長沙那年，他19歲，今年，他45了。

#我的下半生，要換一種活法

“我想和你虛度時光/比如低頭看魚/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離開......我想和你互相浪費/一起虛度短的沉默/長的無意義......”

詩一樣的歌詞被淺吟低唱著，這是山峰很喜歡的歌手程璧的歌《我想和你虛度時光》，他問我：“過去一年里，你記得你的周末都是怎么過的嗎？”

我開始認真回想起來。

“有記憶點的周末是不是寥寥無幾？”山峰說，生活有無數(shù)種可能，他不想只過最單調(diào)的那一種，“我們出生時，都是原創(chuàng)，可漸漸發(fā)現(xiàn)長大后，都活成了盜版。”

2016年轉(zhuǎn)業(yè)后，山峰成為了北京朝陽區(qū)一名基層公務員，每天的工作是審核和蓋章，偶爾領導會說起他，“誒，你這個章怎么沒蓋好。”

山峰和很多80后一樣，喜歡韓寒，也認同那句“你連世界都沒觀過，哪來的世界觀”。

在長沙讀研的那一年開始，他陸續(xù)走遍了中國兩百多個城市和景區(qū)，他一邊旅游，一邊組織各種同城活動，深入到城市的大街小巷，特別是那些未被探索的小眾角落，還十分浪漫地用一部電影的名字去標記——“有一個地方只有我們知道”。

△山峰以旅游達人身份，受邀參與《快樂大本營》節(jié)目錄制

在那個人們還愿意看長游記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山峰熱愛旅行，熱衷分享，用心寫下動輒一萬多字，配圖一兩百張的游記。在馬蜂窩網(wǎng)站上他寫下了70篇萬字游記，積累了近十萬粉絲。

“玩得多了，看過世界以后，心野了。我的下半生，要換一種活法。”

2018年下半年，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午后，山峰決定，不要日復一日地蓋章了，要離開。他辭去了北京公務員的工作，離開了自己工作和經(jīng)營十八年的體制內(nèi)。

△山峰的國風作品，曾登錄紐約時代廣場大屏

2019年2月，印尼，布羅莫火山對面的山頂上，天慢慢從黑色轉(zhuǎn)為深藍，星空逐漸隱沒，一抹紅出現(xiàn)在了交界線的位置，漸漸揭開了火山的面紗。布羅莫也仿佛蘇醒了一般，噴出的煙塵開始變得金黃，山體則變成了奇幻的紅色。火山腳下的神廟在霧氣下若隱若現(xiàn)。

不知為何有那么一瞬間，山峰想到了以前早餐最愛吃的包子鋪，門口高矮不一疊羅著的蒸屜，他估摸自己是餓了。

山峰打開備忘錄，盡量控制著已被凍僵的手指，碼了一段字： 布羅莫火山 ，在星空下火山依舊均勻地喘著粗氣，而我已經(jīng)凍成了狗。等待朝霞，拿出帝王18威士忌，抿上一口，喝是為了靈魂。期待日出，更期待登上火山口，敬一杯酒，悲傷和孤獨你都拿走。

回國后，他寫了篇名為《勇敢者的樂園，去印尼醉酒盤火山》的游記，游記中引用了《殺死一只知更鳥》里面的一段話：“不要錯誤地認為一個人手握槍支就是勇敢。勇敢是: 當你還未開始就已知道自己會輸，可你依然去做，而且無論如何都要把它堅持到底。你很少能贏，但有時也會。 ”

#態(tài)度，是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

讀高中時，山峰喜歡寫作文，畢業(yè)時，語文老師送了他一句話，“你記住寫作文不是為了華麗的詞藻的堆砌，為的是態(tài)度。”那時候的山峰不太能理解這句話的深意。

離職后去上海的一年，山峰遭遇了創(chuàng)業(yè)失敗、婚姻解體，從高處墜入低谷，他渾渾噩噩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日日喝酒，更新自己的公眾號“自罰三杯”，靠一年十幾萬的打賞收入，過了一年。

灰溜溜回北京后，他開始運營48HOURS項目——用一個周末的48小時，去找尋人生的多樣性可能。48HOURS一舉做成了，很快接到了多個大品牌的活動合作，但疫情后，工作室難以為繼，他把這個項目帶回到了長沙。

山峰記得很清楚，從沈陽到長沙的綠皮火車要坐26個小時，列車員大聲問：“下一站長沙，有沒有到長沙的旅客？”

19歲的他穿著軍裝，胸前戴著大紅花，收拾好行囊，走到列車門口排隊，等待下車。

那是2000年，他第一次到長沙，心想，中國怎么還有這么落后的省會城市。

讀大學的四年，學校管理嚴格，他對長沙的印象停留在深夜那檔關于情感的電臺節(jié)目中。再后來，去過很多城市旅行，他發(fā)現(xiàn)很多城市的人對鏡頭會說“no”，但長沙人不會，他們大多熱情地說，“來，拍我拍我。我?guī)憧纯次移綍r怎么生活。”

在北京上海，一件事沒有做成，“OVER了，灰溜溜地走吧，它會給你畫上一個句號，但長沙不會。”山峰說，長沙給了他可以反復試錯的土壤，大不了重頭再來，長沙會一直給他這樣的希望。

生命是一場體驗，沒有人想把一天過成一年，把一年過成十年，把十年過成一輩子，山峰的kakk lab攝影實驗室?guī)е』锇橥敉跽咿r(nóng)藥、吃雞、抖音和排著長隊的網(wǎng)紅店，用不一樣的方式打開周末，他們?nèi)サ胶苫ǔ夭耸袌觥⒒疖囶^公園、岳麓山老房子、興馬洲黑石鋪冷庫、肉聯(lián)廠......

“為什么叫實驗室，是希望更多的人通過一次攝影，來感受一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嘗試生活的更多可能。這座城市和人生都有B面。”

△七八年前，山峰就開始帶著社群的小伙伴CITY WALK，游走深入到城市中去，用不同的方式，打開周末

不久前，有一場旅發(fā)會邀請山峰做分享，他當時計劃的主題是“45 歲的我一事無成”，他覺得“一事無成其實就是一種態(tài)度，我的人生最好的作品就是我自己。”

#一周活四天

山峰曾去過一次金山，韓寒的老家，電影《后會無期》和《乘風破浪》很多場景都在那里取的景。“巡禮韓寒電影拍攝地。不單是探尋那些電影鏡頭里的場景，而是去找尋自己人到中年的三重門。”

韓寒的電影里總是有那么多的不經(jīng)意，不經(jīng)意的幽默，不經(jīng)意的深刻，不經(jīng)意就讓人帶入了自己的情緒，淚流滿面。《乘風破浪》里，配角羅力最后一句臺詞是：“都是小人物，就別說大話了，活著就好”。

山峰突然跟我說起，前年生日時，他得了特別重的病：尿毒癥，“一般人一周可以活七天，我一周只能活四 天，我有三天要在醫(yī)院治療。”

之前他最大的夢想是環(huán)球旅行，他還有很多地方?jīng)]去，最后一次國外旅行是前年去以色列，他發(fā)現(xiàn)自己以后要告別長途旅行這件事了，“年輕的時候太燥，對于身體揮霍過度，無所畏懼。現(xiàn)在到了要關注自己身體，修養(yǎng)身心的階段了。”

山峰顯得語調(diào)輕松，爽朗地笑問我，看得出他是病人嗎？

眼前這個男人說話中氣十足，看上去力壯如牛，我笑著搖頭。我想起之前在長沙有位臺灣攝影師，在每年跨年之際，邀請朋友參加“遺照派對”——給當年的自己拍一張遺照，同時一起聊聊遺憾。

中國人大多忌諱談論生死，特別是在一位病人面前，我邊說邊觀察著山峰的表情，他點著頭，直呼這樣的活動很不錯，我才問出口，“如果有一場生前告別會，你有想過會是怎樣嗎？”

“我沒想過生死這個問題。”山峰回憶說，在他研究生畢業(yè)離開長沙時，是馬蜂窩湘舵舵主，在長沙組織了一百多場活動，臨離開時，大家給他辦了一場“山峰的告別會”，在化龍池的一個小酒吧里，他笑著說，還有人特地發(fā)了一個帖子。

采訪回來后，我在網(wǎng)上找到了那篇帖子，照片里，大家碰杯，握手，擁抱，流淚，為了這個男人和長沙這座城市的道別。而寫這篇帖子的帖主在文末寫下：你我其實見面不過三次，話語不過100言。但有時，君子之交平淡如水。送山峰于化龍池。

“那次告別會讓我感觸很深，我深受金庸的影響，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我曾經(jīng)以為自己能做到，但后來發(fā)現(xiàn)差太多了。再后來我想哪怕只是改變身邊一小部分人的想法，讓大家活得更灑脫一點，更有態(tài)度一點，我覺得人生就夠了，其實我已經(jīng)做到了。”

Q&A

柒柒：有什么攝影技巧分享嗎？

山峰：張三豐教張無忌太極拳時，張三豐問張無忌，你忘了嗎？我們學這件事就是為了忘記這件事，當我們拿起相機、手機，在拍照時忘掉技術，忘掉參數(shù)，忘掉所有你學到的技巧，就是把此時此刻記錄下來。隨性一點，跟著感覺走。

柒柒：最近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朋友嗎？

山峰：當你接觸到一個有態(tài)度的人，哪怕他的態(tài)度不一定是三觀非常正確的，但他對這個世界有思考，有自己獨到見解，我覺得這樣的人是熱愛生活，是有魅力的。

前段時間，我拍了一部微紀錄片，那部紀錄片的導演就是這樣的人，他對自己想要拍的東西有態(tài)度，盡管對甲方有妥協(xié)，但一定有堅持，我覺得他妥協(xié)到最后仍在堅持的東西其實才是我們生活的本質(zhì)和珍貴的地方。我們內(nèi)心有一團火，即使很多人可能只能看到你腦袋上在冒煙。

柒柒：你現(xiàn)在還相信愛情嗎？

山峰：相信。離婚后，我談過一個女友，我們相差十幾歲，后來分開了，現(xiàn)在我更理解什么是愛，我覺得愛就是要給對方選擇的權利。

我甚至相信她會回來。我覺得我是電影《歸來》中的陸焉識，我想可能再過二十年，沒準在新疆的某一個街道，大雪紛飛，然后我看到馬路對面，她走過來，也是孤單一個人，我倆重逢，這也挺好。

柒柒：在長沙生活這么久，你覺得長沙有怎樣好和不好的一面？

山峰：先說不好的吧，跟北上廣來對比，在長沙很多時候有些人會不太尊重規(guī)則這件事，對契約精神缺乏敬畏。

好的方面，就像前面說過的，長沙提供了容錯的土壤和希望。

柒柒：那你會繼續(xù)一直在長沙待下去？

山峰：對，因為我覺得還是要有一個結果。

我的攝影只是幫大家記錄的一個瞬間的服務而已，我更多的是希望讓大家感受不同的生活方式所帶來的不同生活態(tài)度，我覺得這件事很重要，但你會發(fā)現(xiàn)長沙相對沒達到那個高度，你要說打麻將打牌，也許馬上能 get 到。但要說真正去玩出一種不同的小眾的生活方式，可能還需要時間。

柒柒：這是一個需要和城市共同培養(yǎng)，生長的過程。

山峰：沒錯，要跟城市一起成長，需要一些行業(yè)的先行者，我想埋下一個多樣性的種子，讓大家知道生活有另一種可能，這個世界上永遠住著另一個你，做著你想做的事。

作者——柒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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