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二陵：千年前的歷史悲歌｜訪古

作者 文博時空

作者 翟德芳 作為體現博物館熱的典型地點之一，南京博物院我始終都沒有預約成功，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再向大學同學好友、復旦大學教授高蒙河兄求救。他還是神通廣大，找到當年畢業于吉林大學考古系的學弟幫忙，我才得以進入南京博物院，開始尋訪其中的歷史陳跡。

南京博物院的陳列也是通史陳列的模式，我徘徊其中，尋找與我的后來尋訪地點有關系的文物和圖片拍照留存，而當看到南唐二陵的文物時，我長久駐足，無法離去。之所以如此，一是同我過去的閱讀有關。南唐，便是后主李煜的國度。我少年時僻居遼東，沒有接觸到古詩詞，所以對李煜完全沒有了解，上大學后，惡補古代詞章，對李煜的詞極為喜愛，尤其是“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這樣的句子，往往吟哦不已。由李煜也旁及南唐的歷史。我本來對唐宋以后的考古興趣不大，但同李煜有關，《南唐二陵》的發掘報告我也找來讀過。但這個畢竟是紙上功夫，同博物館里的陳列大不一樣，展品實物值得我仔細揣摩。

主持南唐二陵發掘的曾昭燏先生

我重視南唐文物，還同另一位人物有關，這就是曾昭燏先生。曾昭燏曾任南京博物院院長，她出身書香門第，曾祖父曾國潢是晚清名臣曾國藩的弟弟。1935年，27歲的曾昭燏留學英國，成為中國首位遠赴海外攻讀考古學的女性，抗戰時期回國，投身于中國考古事業。

1950年3月，國立南京博物院正式成立，她先是擔任南京博物院副院長、南京大學教授，主持了南唐二陵的發掘；1955年任南京博物院院長兼江蘇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副主任。因受到多方的不公正待遇，1964年12月，她從南京靈谷寺的靈谷塔上跳塔自殺。她是《中國大百科全書?考古學》中唯一的人物上書的女考古學家，在相關會議上，學者們對她的人格和學術成就十分欽佩，對她的被迫自殺更是唏噓不已，給我留下深刻印象，而今看到她的工作成果，自然要認真觀摩，為文介紹。

南唐政權及其皇帝

南唐（937～975），是五代十國時期李昪（889～943）在江南建立的政權，定都江寧（今南京），傳三世，享國39年。最盛時其國土幅員三十五個州，人口約500萬。該國雖號稱南唐，但與唐朝沒有任何關系。南唐創建者李昪原名徐知誥，是南吳大臣徐溫的養子，本姓李。徐溫死后，徐知誥逐步掌握南吳大權，升元元年（937）十月受禪稱帝，國號“齊”。升元三年，徐知誥恢復李姓，改名為昪，自稱是唐憲宗之子建王李恪的四世孫，又改國號為“唐”，史稱“南唐”，李昪即是南唐烈祖。

五代十國后期形勢圖

南唐立國后，李昪以保境安民為基本國策，敦睦鄰國，同時結好契丹以牽制中原政權，江南地區保持了較長時期的和平，社會生產文化逐漸發展。李昪設太學，興科舉，廣建書院、畫院，安定、富強的南唐，成為飽經戰亂的文人士大夫理想的棲身之所，當時著名的文人如韓熙載、江文蔚、宋齊丘、馮延巳等都服務于南唐。

升元七年，李昪駕崩，子李景繼位，改名李璟（916～961），即南唐元宗。李璟在位時（943～961），南唐統治集團內部出現了北方士人和土著南方士人之間的內斗，對外則與南方的吳越、南漢交惡，實力大為削弱。保大十三年（955）至交泰元年（958），北方的后周政權三度入侵南唐，南唐只能被動防御。壽州之戰敗后，李璟上表柴榮，南唐盡獻江北之地，奉周正朔。為避后周鋒芒，李璟又遷都洪州，稱南昌府，自此南唐國力大損。

南唐中主李璟（右二）

北宋建隆二年（961）李璟駕崩，六子李煜（937～978）繼位，復都金陵。李煜善文詞，工書畫，知音律，但不通曉政治，南唐國政日益混亂。宋開寶七年（974）九月，趙匡胤以李煜拒命不朝為辭，發兵10余萬，分三路進攻南唐，十月渡過長江。開寶八年十一月十二日，北宋曹彬大軍開始從三面攻打金陵城，二十七日破城，李煜奉表投降，南唐遂亡。

南唐二陵的發現和發掘

1950年春天，一群小孩子在南京南郊祖堂山偶然發現一個洞，在其中發現磚砌建筑和陶俑，他們帶出一些到市場上售賣。古董商在收購的過程中發現蹊蹺，遂上報給文物管理部門。

欽陵墓室內部

這一消息迅速引起各界關注，考古學家曾昭燏領銜的考古隊來祖堂山調查，發現這是一座早先被盜的古墓。考古人員進行搶救性發掘，根據墓室中出土的玉冊，判斷該墓是南唐開國君主李昪的欽陵。之后考古人員在李昪陵旁邊發現另一座陵墓，根據墓葬后室出土哀冊上的文字，判定此墓是南唐中主李璟及其皇后鐘氏的合葬墓順陵。

欽陵墓室壁畫

李昪陵規模較大，其墓上的封土堆直徑約30米，高約5米。墓道長19米。墓室分前、中、后3個主室和10個側室，全長達21米余，寬10米余，高5米。前、中兩室及其所附四間側室是磚結構，后室及其所附六間側室是石結構。墓門及前、中、后3個主室都仿照木結構建筑式樣，壁面上用磚砌或石雕做出梁、枋、柱子和斗拱，再用石青、石綠、赭石和丹粉等礦物質顏料在其上繪以鮮艷的彩畫，圖案多作牡丹、蓮花、寶相花、海石榴和云氣紋等。后室石門的門楣上有雙龍攫珠石刻浮雕，下方左右兩側各置一尊石刻浮雕武士像，原均敷金涂彩。后室室頂為巨大青石條砌成的疊澀頂，上面繪有彩色的天象圖；后室地面的青石板上雕刻江河形狀，象征地理圖。在后室的中后部有石砌棺床，棺床的側面有行龍浮雕，并用淺刻的卷草和海石榴花紋為飾。前、中、后室所附的側室內均有放置隨葬品的磚臺，不過隨葬器物均被盜墓者掠走或破壞，劫余器物以哀冊和陶俑較為重要。

欽陵后室石門及壁畫

順陵位于欽陵的西北側，全長21.9米，寬10.1米，高5.4米，分前、中、后3個主室和8個側室，全部為磚結構，其建筑形制與欽陵大致相仿，但規模略小，墓中沒有天文地理圖和大型浮雕石刻，隨葬物品也較少。

南唐二陵出土的陶俑有內侍、宮官、宿衛、俳伶、舞姬等人物形象，也有獅、駱駝、馬、雞等動物形象，還有人首蛇身、人首魚身、人首龍身等神怪形象。造型已無唐俑的豪放氣勢，而顯沉靜嫵媚的風致，反映了南唐藝術的主流特色。

欽陵出土陶俑

欽陵出土的人首蛇身神怪形象的陶俑

李昪陵出土玉哀冊23片，其中完整11片、殘缺12片，另邊緣殘塊5片。玉冊系用硬度頗大的淺綠色或白色的玉制成，長方形，長16厘米、寬7厘米、厚0.2～0.3厘米。每冊上有豎行一至三行不等的文字，字內填金。23片玉冊分屬兩函哀冊。第一函哀冊現存17片，為頌揚、哀悼李昪的文字。第二函存6片，為哀悼李昇皇后宋氏文字。李璟陵出土石哀冊40片，石灰巖制成，質地比較酥脆，寬2.8厘米、厚1厘米。有字的有20片，文字刻得較淺，也沒有填金痕跡，字體和文體與昪陵所出相同。哀冊文分屬于兩函，分別為李璟和皇后鐘氏而作。

欽陵出土的哀冊文

南唐二陵背后的故事

南唐三代皇帝，享國只有39年，盡管短暫，也是充滿了宮廷權謀、風花雪月、江山殘破、生離死別等故事。

比如烈祖李昪欽陵的設計建造者韓熙載的遭遇。韓熙載本出身于山東世家，年輕時家道中落，被迫亡命江南，投靠南唐之前的楊吳政權。輔佐李璟時，他向李璟建言北伐，但李璟不聽，錯失良機。南唐內斗，韓熙載被以南方士人為主的宋齊丘一黨視為“眼中釘”，遭受排擠，只好縱情聲色，自污避禍。李煜即位后，命畫家顧閎中夜入韓宅，打探真假，顧閎中遂將韓熙載家中宴飲的畫面畫成千古名畫《韓熙載夜宴圖》。盡管被排擠中傷，韓熙載還是盡心于南唐先主李昪的陵墓工程，他和助手江文蔚反復研究，在祖堂山規劃建設了南唐先主李昪的欽陵，中主李璟的順陵也依照欽陵的規制，建于祖堂山南麓。

《韓熙載夜宴圖》（局部），床上的紅袍青年是新科狀元郎粲，端坐在狀元左側戴著高高的頭巾之人便是主人公韓熙載。

在中主李璟墓中出土的哀冊上，有“弟居儲元”四字，這實際上說的是當年的宮斗內幕。“弟居儲元”意思是讓弟弟來當下一任皇帝。據文獻記載，升元七年（943），李昪去世，李璟繼位，封弟壽王李景遂為燕王、宣城王李景達為鄂王。兄弟們在李昪靈柩前立誓，相約兄弟世世繼立。

但李景遂這個“皇太弟”卻內不自安，再三請求后，終于辭去此任，李璟的嫡長子李弘冀被立為太子。李弘冀入主東宮后，便毒殺了叔父李景遂。李璟以其殘害親叔叔，廢除其太子之位。中主李璟去世前夕，李煜的幾個哥哥都已早亡，本非嫡長子的李煜便成為唯一的儲君人選，當上皇帝，同時也成為亡國之君。

欽陵出土的鎮墓獸

南唐二陵發掘50多年后，又有新的發現。2010年，考古人員在順陵西北側又發現了第三座陵墓，墓主為女性，經考證為后主李煜第一任皇后大周后的懿陵。

欽陵出土的“謚號之寶”哀冊

后主李煜的兩位皇后都姓周。史載，大周后名娥皇，是南唐司徒周宗長女，她“通書史，善歌舞，尤工琵琶”，十九歲時嫁李煜，二人琴瑟和鳴，十分幸福。但好景不長，乾德二年（964），大周后因病，將4歲的兒子李仲宣放到別院居住，不料李仲宣受到驚嚇病死。大周后為此傷心欲絕，一病不起，于當年十一月與世長辭。也有史料記載，周娥皇的病情惡化與其妹（小周后）有關。周娥皇生病后，小周后以探病之名常入宮中，后主愛慕其美貌，暗中納為姬妾。娥皇發現后，非常憤恨，面壁而臥，至死不肯回頭看小周后一眼。

欽陵出土的舞姬俑

南唐末代君后的結局悲慘。南唐滅亡3年后，42歲的李煜在汴京去世，兩年后小周后也因哀傷而死。也有野史說，李煜夫婦被掠到汴京后，小周后被宋太宗強占，李煜被賜牽機藥鴆殺，而那首詠嘆“故國不堪回首”的《虞美人》正是他的催命符。

圖片 ｜ 翟德芳

排版 ｜ 黃思琦

設計 ｜ 尹莉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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