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大壩有感
恢宏大壩迎朝陽,
猶記當年擺戦場。
砸卷鋼釬舒壯志,
磨成鐵掌寫輝煌。
這是陳誠璧老書記寫的一首詩,說出了他的心里話。
七月的青原區瀧江,是一幅流動的水墨。晨霧如紗,輕輕籠著二十余里蜿蜒的水面,將兩岸的青山暈染成深淺不一的黛色。我們的游艇犁開碧波,驚起幾只白鷺,它們掠過蒼翠的竹林,停駐在裸露的礁石上,宛如一幅動態的山水小品。這片被稱作"小漓江"的水域,此刻正以最溫柔的波光,迎接著一位特殊的故人——81歲的陳誠璧老書記。
![]()
老人站在甲板前端,江風拂動他斑白的鬢角。他的目光穿透粼粼波光,仿佛看見了48年前那個驚心動魄的冬天。1977年11月的寒風,至今仍在老人的記憶里呼嘯。歷時七年建設的螺灘水電站,在竣工之際遭遇了生死考驗——五米多寬的泄洪口如同張開的血盆大口,貪婪地吞噬著前赴后繼的堵漏材料。
![]()
"水泥倒下去,就像撒進激流的鹽巴,轉眼就沒了蹤影。"老書記的聲音混著游艇引擎的嗡鳴,將我們帶回那個物資匱乏卻精神豐盈的年代:1977年。時任吉水縣委常委兼富灘公社書記的他,在前兩次堵漏失敗后,他臨危受命,帶領上千名干部群眾,展開了一場與洪水的殊死搏斗。
![]()
"那不是水流,是人民幣在嘩嘩地淌失啊!"老書記突然提高聲調,手在空中劃出湍急的弧線。那年冬日的瀧江與眼前溫順的模樣判若兩人,他描述著當年如瀑的激流如何將發電機、船只、棉被、木材統統卷入深淵。時任副縣長的同事放棄休假星夜馳援,附近村民聞訊自發組成運輸隊,在泥濘的山路上接力傳遞砂石、木材等。這場沒有硝煙的戰役里,時間不僅是金錢,更是下游萬畝良田能否按時春播的希望,是沿岸百姓能否安度汛期的保障……
![]()
老書記的回憶帶著特有的贛方言節奏,將那個不眠之夜娓娓道來。他獨創的"三明治堵漏法"逐漸清晰:先以編織袋構筑柔性屏障,再用大石形成骨架和松木板,最后澆筑水泥封頂。為平衡水壓,他指揮民工將竹筒嵌入縫隙作為減壓閥,待主體穩固后再用棉絮封堵。"就像給娃娃穿棉襖,既要裹嚴實,又要留口氣。"這個只有中專(農校)文化的基層干部,用生活智慧破解了連水利工程師、專家都束手無策的難題。
當談及自己連續兩天一夜奮戰,未合眼,僅靠一餐飯支撐時,老人忽然俯身掬起一捧江水,"看,現在湖水碧綠,多清亮,當年這水里可都是汗堿味"。陽光透過他的指縫,在水面灑下細碎的金光,仿佛時光的碎片。
![]()
游艇經過一處轉彎,岸邊的水杉林里驚起群鷺。老書記指著某處水面突然激動起來:"就在那!"順著他顫抖的手指,我們只看見陽光在水面跳動的光斑,卻仿佛聽見48年前震天的號子。他詳細還原如何親自在齊腰深的激流中排列沙袋,如何被順流而下的原木撞得雙腿淤青,又如何因持續低溫導致十指永久性關節炎。這些傷痕如今都化作他口中輕描淡寫的"應該的",卻在某個瞬間,我看見老人偷偷揉了揉右膝——那里正對著船舷外一片特別湍急的水域。
![]()
"北京來的總工看了半小時,硬是找不著縫隙處!"老書記說起水利部專家的驚嘆,眼中閃過一絲自豪。這個被稱作"天衣無縫"的工程奇跡,背后是基層干部對土地與水文的深刻理解。那年,他們第一次受到了國家水利部的表彰。
他蹲在船頭,隨手畫出當年采用的多級圍堰示意圖,指尖在甲板上勾勒的曲線,與遠處水庫大壩的輪廓奇妙重合。他特別強調在最后階段故意保留的減壓通道:"治水如治民,不能硬堵,要疏導。"這句脫口而出的話,讓人想起他后來在縣領導崗位上的施政風格。
中午時分,返航的陽光西斜,將水面染成金紅色。老書記從貼身口袋里掏出一張泛黃的合影——1977年冬天,渾身泥漿的年輕書記站在合龍的大壩上,身后是歡呼的人群。"當時縣里要給我記功,我說功勞是大家的。"照片邊緣已經磨損,卻能清晰看見每個人凍得通紅的臉上綻放的笑容。此刻,水庫下游的萬畝良田正值豐收,晚風送來稻谷的清香,恰似對那段往事最好的注解。
![]()
游艇靠岸時,一縷陽光正掠過水庫紀念墻。老書記堅持自己走上臺階,他的背影與遠處大壩的輪廓在暮色中漸漸重疊。48年光陰流轉,當年驚濤駭浪的險境,已化作潤澤一方的福地。而在新一代水利人的平板電腦里,"陳氏堵漏法"依然作為經典案例被反復研習。
![]()
當我們追問是什么支撐他創造奇跡時,老人只是指著岸邊垂釣的孩童:"就想讓娃娃們永遠不用怕半夜發洪水,天天晚上有電燈,不用煤油燈看書……"這句樸實的話語,隨著瀧江的波紋,輕輕蕩進每個人的心里。夕陽下,老人的銀發閃著微光,與波光粼粼的水面交相輝映,構成了一幅動人的畫面。
![]()
暮色漸濃,水庫和附近村羅開始亮起點點燈火。那些燈光,不正是老書記和當年建設者們用汗水點亮的嗎?48年過去,這座水庫依然在滋養著這片土地,而老書記的故事,也將如瀧江之水,永遠流淌在后人的記憶里。
(作者:星星湖、陳雨)
瀧江尋蹤徐霞客
夏日的青原區瀧江水,清得能照見人心。我們五六人,乘一游艇,循著四百年前獨行客徐霞客的足跡,在這條被鄉人喚作"小漓江"的水道上穿行。船兒劃破水面,攪碎了倒映的青山,那青山卻又立刻愈合,仿佛從未被驚擾過。
![]()
船過螺灘時,晨霧尚未散盡。灘上螺殼泛著青灰色的光,像是無數雙小眼睛,從水底窺視著我們這些不速之客。徐霞客當年行經此處,誤將"螺"記為"羅",這一字之差,竟讓這方水土平添了幾分文墨香氣。我想,歷史何嘗不是如此?總在真實與誤解之間,開出意外的花來。
![]()
瀟瀧三關的險處,如今已鋪了石階。我們棄舟登岸,踏著潮濕的臺階向上攀援。石階縫隙里鉆出幾莖野草,在風中輕輕搖曳。當年徐霞客筆下"高低不平,溪流交錯,路窄難走"的險途,如今已馴服如家犬。唯有那些突兀的崖石依舊嶙峋,像是故意要硌痛游人的眼睛,提醒他們莫要忘記這里曾經的崢嶸。
![]()
轉過一道山彎,楊公坪豁然眼前。坪地如太師椅般穩重,兩側山巒恰似伏獅。坪上野菊開得正好,黃燦燦地點綴在綠草叢中。一位老翁說,這坪地風水極好,古時有楊救貧預言"百里有賢人出",故稱"百里賢關"。我望著遠處香火繚繞的楊公廟,忽然覺得,所謂賢人,或許就是那些懂得與山水相安無事的普通人罷。
![]()
我們在龍王廟歇腳。廟前古樟樹下。紅墻斑駁處,露出里面褐黃的土坯。這始建于南宋的廟宇,歷經數百年風雨,依然固執地站在這里,守護著"瑞石飛霞"的奇景。我撫摸著廟前石碑,指腹傳來粗糲的觸感。當年徐霞客驚嘆"溪束兩山間,如沖崖破峽"的景象,此刻就在眼前。溪水沖擊著溪中怪石,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果真如飛霞一般。
![]()
渡船載我們返回北岸時,日已西斜。船夫是個精瘦的中年人,搖櫓的手臂肌肉虬結。他說這渡口已在此擺渡了不知多少代人,連他祖父的祖父都記不清年頭了。船行至江心,忽見一尾魚兒躍出水面,銀鱗一閃,又倏忽隱入水中。這景象,想必四百年前那個獨行客也曾見過吧!
![]()
四百年來,瀧江的水不知流走了多少個春秋,卻依然清澈如初。那個風塵仆仆的旅人早已化作黃土,而他筆下的山水卻依然鮮活。我想,所謂永恒,大概就是這般模樣——在變與不變之間,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
歸途中,我頻頻回首。山色中的瀧江,像一匹墨色的綢緞,靜靜鋪展在群山之間。那些被徐霞客標記過的風景,此刻都隱沒在黑暗里,卻又分明在我心中亮著微光。這一日的行走,我們五六人,有富灘鎮(原叫公社)老書記陳誠璧、富灘中學老校長曾思政等。不僅尋訪了一個古人的足跡,更在山水之間,遇見了青山綠水的時間另一種形態——它不疾不徐,不喜不悲,從容得近乎超凡脫俗……
(作者:星星湖)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