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孩子，苦“鉛”久矣

圖片來源于聯合國兒童基金會

一、

2009年3月，陜西鳳翔縣馬道口村。

一村民帶6歲的女兒去醫院。女兒不明原因地肚子疼，并時時表現煩躁，查了一圈，縣醫院診斷為“鉛中毒性胃炎”。沒人引起重視。三個月后，越來越多的孩子有各種不明原因的病癥。一查全是血鉛超標。

迫于輿論壓力，縣政府召開新聞發布會，周圍731名兒童受檢，615人血鉛嚴重超標。列入中毒的，有310人。而鉛中毒的罪魁禍首是村附近的東嶺集團鉛鋅冶煉公司。建廠之前，廠方曾與鳳翔縣政府達成協議，縣政府承諾3年內分批將工廠周圍500米內住戶全部搬遷。但是建成投產3年，一戶都沒搬過。

同年8月，湖南武岡文坪鎮一家精煉錳加工廠，被發現長年違規超標排放污染源，附近有1354人血鉛超標，約600名兒童需要入院醫治。2010年3月，湖南郴州嘉禾縣、桂陽縣鉛中毒者超過300人，涉事的3家未經環評的企業被關閉，多名官員被免職。

這樣的事情很多。

2020年，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和Pure Earth出了一份調查報告，名為《鉛毒真相》。全球有八億兒童暴露在有毒鉛金屬環境中，給兒童健康帶來“無法彌補的傷害”。報告中說，中國有超過3100萬兒童血鉛水平超標。在兒童鉛中毒最嚴重的14個國家中，中國排名第五。

1997年至2000年，是中國兒童鉛暴露問題的一個高峰期。兒童血鉛年平均值高達97.10微克/升，整體中毒率達到了36.01%。2000年，國內停止生產和使用含鉛汽油，血鉛數據才慢慢往下整體拉低。

據2022年發表在《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周報》的研究顯示，中國3至5歲兒童血鉛均值從2000年的78.1微克/升，下降至2017、2018年的16.9微克/升。下降幅度是很大了，不過與美國、加拿大等發達國家比，仍有4倍左右的差距。

二、

血鉛的安全值是多少，有哪些危害？鉛從何而來？

人體需要各種微量元素，但鉛是個例外。它對人體只有傷害，沒有助益，且傷害是長期的。任何濃度的鉛暴露，都可能對健康造成損害，尤其是對孩子傷害更大。這是國內外科學界形成的明確共識。

兒童期鉛暴露，影響最大最深遠的，就是對大腦發育、神經系統的傷害。2023年9月一篇刊登在《柳葉刀全球健康》的研究顯示，鉛暴露導致全球5歲以下兒童損失了7.65億智商點，中低收入國家的兒童智商損失尤其顯著。

兒童體內的血鉛水平每上升12微克/升，其認知能力會相應下降1分。群體性的血鉛濃度提高，影響的是一個民族的整體智商。不單是智商，同時影響行為和情緒，血鉛過高，在童年容易引起注意力不集中、自閉癥、腦部疾病的風險。長期來說，對心血管、泌尿生殖、造血系統、消化系統，也是嚴重影響。

據估算，鉛暴露導致我國每千名兒童中新增29.67例輕度智力障礙（MID），并造成了高達每千人98.23個傷殘調整生命年（DALYs）的健康損失。

鉛污染從哪里來？

主要是工業污染。最早被全世界引起重視的是含鉛汽油，后來是煤炭、蓄電池等行業。近年來的研究表明，兒童所接觸的鉛，主要來自土壤、空氣中的PM2.5顆粒物和室內灰塵。

血鉛濃度里，有地區不公平。發展中國家比發達國家高，重工業密集的貧困省份，比富裕省份高。

三、

這些年，社會都做了啥？

我們先是在2000年左右，禁止了含鉛汽油。

2006年 新修訂的《環境保護法》在強化執法方面，首次明確了“環境監察機構”的法律地位，同時也對瀆職、失職行為作出明確處罰規定。這被認為是給地方政府念起了“環保緊箍咒”。

即地方政府既要對地方經濟發展負責，也要對地方環境質量負責。

但是，對地方政府的環境責任的界定和追責，并沒有那么明晰。

從2006年到2010年，全國發生多起血鉛事件。甚至有民眾與企業發生群體性糾紛。

2011年5月，國家環保部聯合其他九部委發起“肅鉛風暴”，席卷整個鉛酸電池行業。半年后，環保部公布《鉛蓄電池生產、組裝及回收（再生鉛）企業名單》，在登記注冊的779家企業中，關停企業649家，關停比例超過80%。

但是，關停一個行業，并不能徹底解決鉛暴露問題。這些年，我們的很多行業，一直在投資環保和快速發展之間徘徊。要發展，還是要環保，一直是懸在空中的難題。

四、

社會，還可以做什么？

南京農業大學農業資源與生態環境研究所研究員潘根興在一次采訪中指出：“國家標準過低導致污染企業‘達標排放’與‘居民血鉛’同時存在。”

一邊是企業合規了，地方政府無責了，一邊是居民尤其是兒童，血鉛還高著。

為什么？

因為標準太松了。

以土壤含鉛量標準為例，世界衛生組織的標準是最高不超過90微克/公斤，而我國的標準為最高不超過300微克/公斤，超過世衛組織標準3倍。

美國孩童的血鉛濃度早在多年前就將參考值修改為35微克/升，而中國的兒童血鉛限值為100微克/升，聯合國的標準是50微克/升。我們是美國的3倍，聯合國的2倍。

報告表示，中國的標準過于寬松。

是不是真的過于寬松？這個應該有專家們來解答。但是，100微克/升，是我們2006年制定的標準，當時定那么高，可能有當時的考量，政治的經濟的社會的，應該很復雜。

但是時隔20年過去，是否也可以改改了。

五、

事實上，這些年，國內一些相關公共衛生專家，一直在呼吁更新標準。

2021年，國家衛生健康委曾牽頭制定《0-6歲兒童血鉛參考限值標準》征求意見稿，意見稿中明確提出將50微克/升，作為兒童鉛暴露導致血鉛偏高的參考限值。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意見稿，至今沒有批準實施。

還是希望國內的專家們，繼續呼吁修改標準。

一個標準，決定著這個民族的國民智力和健康。當一個國家的國民，聰明了、健康了，從長遠來看，一定有巨大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

不吃虧的。

六、

孩童對鉛的吸收程度比成人來得快。成人吃下含鉛食物，大概有20%會被腸胃道吸收，孩童則約有50%會被吸收。

我們的發展代價，由最脆弱的孩童在最先替我們背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