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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DL先于Dior一步來到了縣城。
記得幾年前,我曾驚訝于媳婦家的縣城居然豎起了歐米伽的廣告,當時我還和表弟討論伽字的讀音:“ga”、“jia”還是“qie”。
當時,大家對于國際一線大牌的追求還很狂熱,比如有一年媳婦生日,我專程去SKP給媳婦買了個包——CHANEL的Leboy。不過,媳婦顯然也不是很中意,因為她從來都沒有背出去過。
我曾經以為,消費升級是自上而下的,一線品牌向下滲透,黑話稱之為“降維打擊”,但現(xiàn)在更像是“自下而上”的升級:雪王把門店開到全世界,連鎖超市從學山姆轉向學胖東來,本土茶飲咖啡品牌們,更是打得星巴克中國亂了陣腳。
最近帶兒子回媳婦老家過暑假,我發(fā)現(xiàn),這里沒有開更多來自一線城市、一線品牌的品牌店鋪,倒是多了不少“老家”在非一線城市的品牌。
比如胖東來調改超市。
當我第一次在丈母娘的廚房里見到DL果蔬凈,我知道,胖東來的風,也刮到了這座湖南的18線小縣城。
不過胖東來濾鏡在我丈母娘那里有不了一點。她經常去“和潤家”——那家接受胖東來調改的超市,最重要的理由只是超市卡里還有錢。
回來后我們也去逛了逛,但感覺它跟我們今年逛過的另外兩家胖東來調改超市:北京的永輝、甘肅的新樂,有點不一樣。
表面上看,它們同屬一個家族,商品陳列、SKU都高度相似,都有燈光明亮的烘焙區(qū)、少量DL自有產品,但縣城這家胖東來調改超市,莫名透著一股冷淡,像是來自北方的女婿,面對熱辣滾燙的湘土,多少有點社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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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這種老式風格的告示卡片,我很難想象原版胖東來會把它掛在水果區(qū)。
胖東來的很多商品是歡迎試吃的,在超市里設置了很多試吃的廣告、餐盤、甚至還有服務人員來幫忙吆喝。
沒有這些“顯眼包”的,就是不能試吃的商品,這是消費者與胖東來達成的默契。
和潤家這種“莫挨老子”的告示牌,就很不胖東來,但這種方式恰恰很湖南,可能是因為久吃辣椒的緣故,湖南人說話多少有些火爆——兩個人在街上“嘰里呱啦、大吵大叫”的時候,他們不一定是吵架,可能只是嘮個家常。
媳婦解釋:不要期待我們湖南人搞服務。茶顏悅色只是“叛徒”。
最地道的湖南土菜都在縣城,最地道的湖南服務也在縣城——這座160萬人口的縣城,早就有了沃爾瑪超市,肯德基、必勝客、瑞幸、霸王茶姬也都成了縣城人民的日常消費,但“縣城特色”無處不在。
就在前幾天的一個傍晚,我們在肯德基二樓吃飯,樓梯口兩位保潔大姐,正在“接頭”交換情報,儼然把這里當成村口,閑扯著家常里短,聊天是主業(yè),用抹布擦椅子只是打發(fā)時間的動作。
在和潤家結賬,媳婦也經歷了類似的體驗。她拿的一款防曬帽,在收銀臺掃不出75折的優(yōu)惠價,收銀員先是喊了一嗓“防曬區(qū)有沒有人?”沒人回應,便隨手把帽子往邊上一放,跟媳婦禮節(jié)性確認:優(yōu)惠價出不來,不要了吧?
媳婦不死心,希望她幫忙搞定,得到的回復是:那你得自己回去找他們。
算了算了。
如果許昌的胖東來是原版,北京的永輝、甘肅的新樂能做到高仿的水平,縣城里的調改超市可能只是披上了胖東來的外衣。但縣城人民似乎不太在意,我們在一個工作日上午去到超市,發(fā)現(xiàn)這里人氣最旺的只有水果區(qū),因為便宜。
九塊九一斤的山竹、20多一斤的榴蓮……這家“胖東來”調改超市倒是把縣城的高端水果價格打了下來。在這之前,縣城人想買高端水果,習慣去一家叫"綠葉"的連鎖水果店,車厘子常年賣到七八十一斤,即使不買這種水果,在綠葉消費,隨隨便便也能花到一百多,讓習慣拼多多網購水果的媳婦,很是心疼。
另一項讓她肉疼的縣城消費是衣服。跟家人去逛街,一些她沒見過的牌子,都能把一條普通裙子賣到4位數(shù),而且店里的顧客還不少。媳婦在老家買過幾次后,就徹底收手了,太肉疼了。寧可網購,也不去逛縣城的女裝店。
不過這次,她發(fā)現(xiàn)縣城多了一些標價便宜的女裝店,和潤家超市出口就有一排這樣的店鋪,其中一家高掛著“69元-99元”的價格牌——與和潤家“胖東來調改”的遙相呼應,縣城味兒,又回來了。
02
這次回老家,媳婦深度體驗了縣城的教培服務。
兒子能學到多少,她不確定,她的初衷只是找個地方放孩子。等待上課的過程中,她接受了各種題材短劇的深度熏陶。等待區(qū)的很多家長,會開著方圓幾米都能聽清的聲音看短劇,場面比電影節(jié)還熱鬧。
短劇成功填補了廣場舞和麻將桌無法打發(fā)的閑暇時間,深受中老年婦女的喜愛。
很多孩子也沉迷短視頻。在體育培訓機構,我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汗瀝瀝地下課出來,先拿起老人手機,熟練開鎖,滑走手機里的短劇APP,打開抖音,進入自己的世界。老人一邊彎著腰,給孩子換掉濕透的褲子,一邊數(shù)落“手機一分鐘都不能停”,但此時的小孩,已經是選擇性耳聾模式。
外甥女告訴我們,家里的小表弟,只有三四歲,每次見面都在刷手機里的短視頻。
放不下手機的,又何止是孩子。
不只在教培機構,在擠滿人的雪王門店、在早餐嗦粉的路邊攤,短視頻無處不在,就跟縣城里的摩的一樣,又突兀,又跟整座城市渾然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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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訓機構的工作人員,也在門口刷短視頻。
不過,短視頻帶來上癮問題的同時,也帶來了網紅生意。
縣城里已經有一批粉絲體量幾十萬甚至幾百萬的短視頻博主,比較早的一批走三農路線,比如“湘妹心寶”,打造的是接地氣版本的李子柒人設,是一位漂亮能干的農村女孩,最近兩年新起來的賬號,有“梅山大集(四貞和老劉)”,做的是拼貨盤的直播帶貨路子,主要賣當?shù)剞r產品和特色美食。
不過,二八定律在這個賽道非常明顯,甚至可能是一九定律。
能賺錢的只是一小撮。媳婦有個表弟,前幾年在老家縣城做網紅生意,折騰了兩年之后,默默出去打工了。但還是有年輕人前仆后繼地涌向這個賽道,在縣城的這些日子里,我看到過“高薪主播招聘,底薪5000+提成”的廣告,也在商場門口看到過頂著40度高溫直播的漂亮小姐姐。
因為缺乏支柱產業(yè),縣城的好工作機會并不多。進入體制內,仍然是普通人的上等選擇。
好好學習,上個好大學,進個好單位,是有追求的縣城家長們對孩子最主流的成長規(guī)劃。于是這里的教培機構普遍要求嚴格,兒子在北京上過體育課和寫字課,結果在老家機構得到的一致評價是:0基礎、一張白紙。
媳婦本來還懷疑這是渣男渣女們的慣用套路:通過貶低“前任”,抬高自己,但實際看了看兒子跟同齡縣城小孩的差距,選擇了沉默。
上了幾節(jié)課下來,媳婦感慨,如果有條件,應該讓兒子在老家過完整個暑假:用北京三分之一的價錢,達到更好的教育效果。關鍵是,縣城城區(qū)集中,騎個小電動,就能完成所有的接送,中午甚至能回家吃飯睡覺。
但我丈母娘心疼壞了——
平時她就抱怨老大給小孩報課太多,搞得外孫女沒有太多戶外活動時間,沒想到老二回來,也是這個套路。
沒辦法,進入到縣城的環(huán)境,主張佛系養(yǎng)娃的媳婦,好像也自然切換了模式。外甥女比我們兒子大5個月,每周課外班有十幾節(jié),暑假也經常是一天三節(jié)課,現(xiàn)在在運動、寫字、才藝方面,碾壓式領先弟弟。
縣城的課雖然便宜,但架不住多。我家外甥女每個月花在課外班的學費應該就有好幾千——在這個很多崗位工資只有三千多的縣城,顯然算是高消費了。
重視教育,是這座小城的傳統(tǒng)。大家普遍愿意在孩子教育方面投入。
投入的方式也與時俱進。
前幾年流行的是去長沙卷,孩子上學,媽媽陪讀。但第一批小白鼠可能發(fā)現(xiàn)了這種模式的bug:小孩的生活照顧成本過高、學習成績提升不明顯、夫妻分居帶來家庭問題等等。
于是這幾年,連縣城婆羅門都選擇留在本地上學了。縣城一中本來就是省重點,每年都能出幾個清華北大,一本上線率也不錯。這幾年縣城里又興建了幾所管理嚴格的私立學校,能接住更多的教育需求。很多鄉(xiāng)鎮(zhèn)的有錢人家,都跑到縣城買房安家。
人來了,錢也就來了。
03
一座擁有胖東來調改超市的小縣城,怎么可能沒有茶飲咖啡烘焙店?
不但有,還很多。基本出門走幾步,總能找到喝的。
于是,回到縣城的這一周,媳婦點外賣/自取的次數(shù)超過了平時一個月的量,三十七八度的高溫天里,蜜雪冰城的檸檬水和冰咖啡確實是續(xù)命神器。買的次數(shù)多了,連我兒子見到路邊的蜜雪冰城瓶子,都會條件反射唱:
"蜜雪冰城甜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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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城里能喝到的美式品種有限,媳婦也索性放下對豆子的追求,只看價格。以往買瑞幸時,我媳婦經常鄙視我買9.9元一杯的普通美式,她可是喝“耶加雪啡”獲獎豆的。
然而在4.9元送到手的冰咖啡面前,13塊錢一杯的“耶加雪啡”淪為前任。有好幾次,她甚至選擇自取,喝到了3塊錢一杯的蜜雪冰城冰咖啡——她以前就認為,最合理的口糧咖啡價格,就應該在3塊錢之內。
香啊,比起豆子來,還是省錢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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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城的茶飲咖啡店雖多,但似乎沒有被卷入最近這場外賣大戰(zhàn)。
媳婦問了家里的弟弟妹妹,沒有一個人知道上兩個周六的外賣“0元購”。看起來,這更像是專屬于大城市"牛馬"的狂歡。
事實上,家里這些年輕人平時點外賣并不多,要么在家吃,要么去店里吃。餐飲之外的外賣消費就更少了。發(fā)現(xiàn)家里缺啥少啥,下樓去買回來,是更普遍的餐做。
大廠在即時零售夢里暢想的“外賣一切”,離縣城的現(xiàn)實還有點遠。
因為即時零售的本質是在線上構建“附近”,而縣城生活本身就不缺“附近”。除非大廠們能把傳統(tǒng)電商的供應鏈做到鄉(xiāng)鎮(zhèn)、街道的層面——這意味著極其巨大的成本,且不一定劃算。
在縣城,即時零售更像是一種補充性質的消費模式。
想喝水,懶得下樓,從沃爾瑪App買上一箱水;晚上需要衛(wèi)生巾,從美團的線上便利店下一單。但這并不是唯一的選擇。在我丈母娘小區(qū)步行5分鐘的范圍內,就有至少3家24小時便利店。
雖然即時零售的風還沒有吹到縣城,但一線城市流行的昂貴面包店已經來了。
媳婦這次回家發(fā)現(xiàn),一批老牌的面包店,要么倒了,要么升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批新選手,它們有著跟北京商場里網紅面包店極其相似的臉,甚至價格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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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婦把這張泡芙的照片,發(fā)給在北京的吃貨閨蜜,對方很快回過來一張北京網紅面包店的同款產品照,價格甚至比縣城店鋪便宜8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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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婦說,這貴出來的8毛錢,是縣城烘焙老板的驕傲。
不過縣城老板們也足夠熟悉本地人的消費習慣,比如,沒有任何一家面包店在排隊。雇人排隊買吃的,這種事情如果在縣城出現(xiàn),不一定成為話題,但一定會成為笑話。
一旦這么做,當天就會成為保潔大媽們交頭接耳傳遞“情報”,很快便會人盡皆知。
在本地人看來,值得去搶購的,只有年底宰殺的農村家養(yǎng)豬。
縣城消費的一個迷人之處在于,它在足夠小的空間里容納了足夠多的復雜性。媳婦的親戚里,既有開百萬豪車的生意人,也有需要借錢給孩子交學費的無業(yè)人員。人均消費幾千的會所,可能藏身于城郊的某處山頭,附近住著的農戶,一年只能掙到會所里的一頓飯錢。
不過,聽丈母娘說,縣城這兩年生意也不好做,好多商場都有不少空鋪。
就連被公認為香餑餑的體制內,待遇也在縮水。一位親戚告訴我,單位最近三個月都沒發(fā)福利了,每個月的到手工資還不到3000塊。
一個很大的原因是,縣城靠土地財政吃飯的路,走到了需要轉型的時候。這位親戚所在的單位,以往有一部分福利來自當?shù)胤科螅h城的新房現(xiàn)在也賣不動了。
雖然收入減少了,但是背靠鄉(xiāng)土,這里的年輕人依然活得踏實,不用擔心房貸、車貸的壓力,也不用擔心“中年危機”。雖然有時也是月月精光,但大不了還可以“啃老”。對他們來說,縣城的機會雖然不如大城市多,但是足夠穩(wěn)定。
“一妻一女一布鞋”不一定是有錢人的標配,但肯定是普通人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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