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走出的明清傳奇文人黃周星

　　黃周星，生于 1611 年，本姓周，名星，后復姓黃。關于他復雜的姓氏淵源，在崇禎十七年（1644）黃周星親筆所寫的《復姓疏》與《復姓紀事》中有詳細記載。他出生于應天府上元縣，因家貧，呱呱墜地后便被送養給寄居在金陵的湘潭周逢泰、涂氏為嗣，起名周星。幼年時代的他就顯露出非凡的才華，能詩文，工書法，有神童之目。崇禎三年（1630），以南京國子監第二名選貢于應天府；崇禎六年（1633）秋，鄉試得中；崇禎十三年（1640），高中大明庚辰科二甲進士。此時的黃周星，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人生之路一片坦途。然而，命運的巨輪卻在改朝換代的浪潮中陡然轉向。

▲黃周星小影

　　1644 年，崇禎帝自盡，五月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建立南明政權，改元弘光。九月，黃周星授南明戶部浙江清吏司主事。也就在這風云變幻的幾年間，他往來于南京和湘潭之間，逐步知曉了自己的身世，與周氏家族矛盾日深，遂上疏復姓，正式改名為黃周星。但時代的動蕩遠未結束，清順治二年（1645）五月，清兵攻占南京，南明弘光朝覆亡，黃周星于戰亂中倉皇攜帶詩稿逃亡。秋，他入福州，在南明隆武朝任禮科給事中。可惜，隆武朝很快再次覆亡，他死里逃生之后，在順治五年（1648）和妻女團聚，由閩入越，輾轉至杭州西湖之畔，此后皆于浙西一帶以遺民之身靠授經課徒為生。盡管生活困頓漂泊，但他始終堅守著自己的氣節，再也沒有回到楚地湘潭。

　　他詩才橫逸，七言律詩滄桑沉雄，那些涉及故國之思的作品尤其出色。長篇歌行如《姑蘇草堂歌》《楚州酒人歌》等，行文潑辣、瑰奇詭怪，盡顯其獨特的藝術風格。他的詩歌用詞凝煉，常以學問為詩，在清代詩壇有著不可忽視的地位。例如在《楚州酒人歌》中，他以豪放的筆觸抒發內心的情感，“酒人酒人爾何為？狂吟大笑驚群兒。我欲與爾論生平，爾又酣歌不肯聽。” 詩句中滿是他的灑脫與不羈，以及對人生的深刻思考。

　　除了詩歌，黃周星在戲曲領域的成就也十分顯著。他通曉音律，撰有戲曲理論著述《制曲枝語》。在這部著作中，他提出了諸多獨到的見解，如指出制曲者不可 “每折之中，一調或雜數調，一韻或雜數韻”，不可 “割湊曲名以求新異”，不可 “二犯、三犯、六犯、七犯諸調”；反對 “填砌匯書，堆垛典故” 及 “琢煉四六句以示博麗精工”，主張曲有 “曲之體”，當 “少引圣籍，多發天然”；又稱制曲之訣在于 “雅俗共賞”，論曲之妙在于 “能感人”。總而括之，制曲當 “專以趣勝” 。他還創作了傳奇《人天樂》、雜劇《惜花報》《試官述懷》等。其中，《人天樂》全劇宗教色彩較濃，也有一些懷念故國的慷慨之詞，其曲文亦如詩章，筆鋒恣橫酣暢。劇中寫軒轅載如何以文才為天君所聞，最后由呂洞賓引領進入仙界，劇情本身大有自傳自況的味道，展現了他豐富的想象力與對人生的別樣期許。

　　康熙二年（1663）他和杭州出版商汪象旭（號憺漪子）合作，對百回本《西游記》進行修改與評點，寫成《古本西游證道書》，這是《西游記》流傳過程中的重要版本。他通過評點，提示了《西游記》中儒、釋、道三教同源的核心思想，為讀者解讀這部經典名著提供了新的視角與思路。

▲“將就園”總圖

　　晚年的《將就園記》布局精妙，想象力上天入地，是有名的紙上園林，寄托了他一生的無家之悲。文章中對園林的細致描繪，實則是他內心世界的映射，“園之中，有山焉，有池焉，有臺榭樓閣焉，有花草樹木焉。山非真山也，而有真山之致；池非真池也，而有真池之趣；臺榭樓閣非真臺榭樓閣也，而有真臺榭樓閣之體；花草樹木非真花草樹木也，而有真花草樹木之態。” 通過這些描寫，我們能深切感受到他對理想家園的向往，以及在現實中漂泊無依的惆悵。

　　然而，黃周星的人生并非一帆風順，反而滿是坎坷與磨難。明朝滅亡后，他的生活陷入困境，只能長期靠教書維持生計。盡管日子艱難，他始終堅守自己的信仰和氣節。在明朝滅亡三十多年后的康熙十九年（1680年），七十歲的黃周星選擇投水自殺。很多史料都認為，這是他為明朝殉國，只是來得晚了些。其實，他對道教的強烈信仰，在其中也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

▲黃周星手書《賦得月涌大江流》

　　黃周星一生都癡迷于神仙之說，在他的文集中，有不少像《呂祖出山像贊》《題鐘馗一品補袞圖贊》《關帝像贊》《乞開喉音懺疏》《驅病魔檄》這樣充滿道教色彩的文章。好友呂留良在《真進士歌贈黃九煙》里就說：“山水窮荒有何好，神仙多為藥所誤。君今好奇入膏肓，不治煙霞泉石痼。” 早在順治十一年（1654年），黃周星第一次接觸扶乩，就被深深吸引，到了晚年更是癡迷其中。康熙十一年（1672年）春天，他結識了湖州的扶乩者陸芳辰。從那以后，陸芳辰借乩仙之口，多次暗示黃周星，說他的文才得到了上天的賞識。這讓大半輩子不得志的黃周星欣喜萬分，深信不疑。康熙十三年（1674年），黃周星寫了《龍沙八百地仙姓名歌》，里面提到八百地仙會在庚申年相聚，而他自己也位列地仙之中。

　　到了庚申年，也就是康熙十九年，黃周星求死的念頭愈發強烈。這年春天，他先給年幼的子女訂下婚約，了卻了自己的心愿。接著，他寫了《解蛻吟》十二章，還自己寫了《墓志銘》，回顧總結了自己的一生。之后，他在晚年居住的湖州南潯，幾次投水自殺，都被家人救了回來。到了七月二十三日，他絕食而亡。他的墓在南潯馬家港長生橋北圩，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當地人還重新修繕過他的墓，可惜在文革期間被毀掉了，如今連遺跡都找不到了。

▲日本“靜嘉堂”藏《圃庵詩集》

　　黃周星平生一直保持著旺盛的創作力，其詩文集編纂、刻印、流傳的情況卻頗為復雜。他生前詩文結集共有六種，分別是鼎革之際逃亡路上兩次遇盜丟失的早年稿本《鵬云堂自訂十五年詩》、民國間突然重現世間的中年珍貴稿本《薇萼集 夏為堂詩草》、已佚的安徽繁昌坐館時的試刻本《夏為堂詩略刻》、民國間刊刻的南潯嘉業堂舊藏黃周星晚年稿本《前身散見集編年詩續抄》、原湖州陸氏皕宋樓舊藏后流落日本靜嘉堂的孤本《圃庵詩集》、已佚的晚年詩文稿《芻狗齋集》。令人欣慰的是，他身后詩文集被人不斷編輯刊行。康熙二十七年（1688），崇敬他的后學朱曰荃、張燕孫聯系上他的兒子，以家藏稿為底本正式編輯刊刻了《夏為堂別集》。湖南湘潭周氏族人，也先后為他刊刻了道光本《九煙先生遺集》、咸豐本《周九煙集》、光緒本《九煙先生集》，幫助他的詩文得以流布人間。依靠這些刊刻以及部分傳世稿本，黃周星現今仍存世的作品有四十余萬字，體裁豐富多樣，包括詩、文、詞、賦、戲劇、小說、評點、筆記、尺牘以及各種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