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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初春,改革開放的號角已吹響兩年。整個社會如同解凍的江河,既有對十年動蕩的深沉反思,更涌動著對“四個現代化”的熱切憧憬。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省地質局局長趙景棠在一次局工作會議上擲地有聲地提出:“要豐富全體員工精神文化生活,宣傳現代化建設的美好藍圖,搞一次全局文藝匯演!”更令人振奮的是,他特意強調要組建一支“烏蘭牧騎式的文工團”一一這個充滿時代特色的提議,像一粒火種,可能會瞬間點燃全局年輕人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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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各直屬單位黨委迅速傳達趙局長的指示,那些正值青春年華的員工們得知消息后相互傳告,仿佛聽見頭頂炸響了一聲春雷。許多人輾轉反側徹夜難眠,這些被時代洪流裹挾的年輕人,此刻都在做著同一個夢:要用文藝的形式,唱響新時代的贊歌。聽到局里要組建文工團的消息,著實讓我眼睛一亮……
在這群熱血青年中,退伍軍人韓忠文顯得格外醒目。這個面頰清瘦、中等身材的年輕人,雖已脫下軍裝,卻依然保持著軍人特有的干練氣質。他能說會道,文能提筆寫劇本,武能登臺奏樂器,是單位公認的“文藝多面手”。黨委經過慎重考慮,將組隊參加匯演的重任交給了他,并要求在一個月內完成全部籌備工作。
接過軍令狀的老韓雷厲風行,立即找來以文筆見長的蔡鳴。兩個年輕人徹夜長談,碰撞出思想的火花,很快就構思出兩個緊扣時代脈搏的現代戲劇本。他們馬不停蹄地物色演員,邀請了知名曲作者牟學農等專業人士參與。在牟老師的指導下,劇本經過反復推敲修改,日漸完善。排練場上,歌聲與器樂聲此起彼伏;宿舍里,創作討論常常持續到深夜。整個籌備工作就像上緊發條的時鐘,緊張有序地向前推進......
經過層層篩選,宣傳隊陣容終于塵埃落定。老韓分配任務時,把一疊厚厚的譜子拍在我面前:“帶著你的小提琴去樂隊伴奏,兩臺大戲外加N首歌曲,一個月內必須拿下”!我捧著那摞快趕上字典厚的譜子,指尖都在發顫——這么多曲子,就是不吃不睡也背不下來啊!
就在我愁眉不展時,老韓不知使了什么神通,竟從部隊文工團借來一把大提琴。“樂隊缺低音部,你來負責。”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把我驚得目瞪口呆。要知道大提琴對我這個只會拉小提琴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的樂器。琴身比我還高,四根粗弦看著就讓人發怵。
那些天,我在宿舍著了魔似的摸索這把大提琴。先是把四根弦的基音搞明白,再像盲人摸象般在指板上尋找音階位置。琴弓在弦上拉出的聲音像殺雞殺鵝似的,但進文工團的誘惑又不斷提醒自己,不堅持住不克服困難就沒戲了。白天跟著樂隊合練,夜里在宿舍繼續摸索。半個月后,我對著樂譜居然完整地拉下了兩臺大戲的配樂。年輕人的可塑性讓我自己都感到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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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單位的員工匯聚于全國各地,方方面面的人才體現了他們廣泛的愛好性。出發前,單位禮堂舉行了一次匯報演出。那天晚上,臺下坐滿了拖家帶口的職工,孩子們在過道里跑來跑去。當熟悉的同事化身演員登臺時,歡快的笑聲幾乎要把屋頂掀翻。
我坐在樂隊最外側,小心翼翼地運著琴弓。大提琴低沉的音色像一條暗河,托著小提琴的清亮旋律流淌。當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前排的書記已經笑得見牙不見眼。我無意中看到了場邊的老韓,他臉上混合著疲憊與自豪的神情。這場演出后不久,他就被正式調往工會負責宣傳工作,開啟了新的人生篇章。
在蒸汽機車悠長的汽笛聲中,我們踏上了前往杭州匯演的旅途。列車穿過江南的蒙蒙煙雨,窗外的青山綠水像一幅徐徐展開的水墨長卷。車廂里,有人調試樂器,有人輕聲練唱,而我趴在桌上偷偷的做著怎樣才能進入文工團的美夢。琴盒隨著車輪的節奏輕輕的搖晃著,仿佛也在哼唱著屬于那個年代的青春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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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車抵達杭州時,夕陽正為這座古城鍍上一層金邊。我們被安排在剛落成的職工醫院暫住,雪白的墻壁還散發著石灰的味道,空蕩蕩的走廊里回蕩著我們的腳步聲和說笑聲。
匯演在局系統的大會堂舉行。一進門,我就被此起彼伏的排練聲包圍。忽然,一段如泣如訴的小提琴旋律穿透嘈雜,直擊心靈一一是薩拉薩蒂的《流浪者之歌》!循聲望去,一位身穿素衣紅褲的姑娘正全神貫注地演奏著。她的琴弓在弦上跳躍,時而如疾風驟雨,時而似細雨纏綿。我呆立在原地,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感受到專業演奏的震撼力,手中的琴盒突然變得無比沉重。后來才得知,這位姑娘是福州軍區文工團的退役樂手。
當晚的節目展演更像是一場專業匯演。兄弟單位帶來的民族舞蹈《春江花月夜》,獨舞演員水袖翻飛,身段婀娜,完全看不出是業余選手。食堂里,這些“明星演員”都是被關注的對象,要是換成現在那加微信的人肯定不少了。
經過組委會篩選,最終確定了一臺精品節目在寶石禮堂公演。那天晚上,禮堂座無虛席。趙局長端坐在前排,臉上始終掛著欣慰的笑容。各單位的節目精彩紛呈,掌聲如潮水般此起彼伏。
我們的現代越劇被安排在壓軸出場。當報幕員宣布最后一個節目時,觀眾聽到是現代戲而騷動起來一一近半數觀眾開始陸續離場。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在稀稀落落的掌聲中,我們機械地完成了表演。回駐地的路上,誰都沒有說話,只聽見腳步聲在夜色中格外的清晰……
秋日的西湖泛著清冷的波光,游船劃過之處,水面裂開又愈合。遠處的山巒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畫。我們的小船在湖心輕輕搖晃,船槳偶爾帶起的水珠滴落,發出清脆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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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岸邊穿著喇叭褲的長發青年三三兩兩走過,讓人突然意識到,我們精心準備的節目就像這深秋的殘荷一一雖然飽含著一腔熱忱,卻已錯過綻放的季節。時代的風向悄然轉變,人們的喜好方式也伴隨著變化。湖面倒映的流云轉瞬即逝,這種遲來的領悟,就像此刻帶著涼意的湖風,讓人在清醒中感到一絲悵然。
回單位后,我依然惦記著趙局長說的“烏蘭牧騎式文工團”。直到某天在局里偶遇政治部的老羅,他笑著對我說:“小葉,你的名字已經在名單上了!”那一刻,我仿佛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春去秋來,文工團的籌建就像一場未完成的夢,漸漸沒了下文。但我依然會在每個清晨醒來時,不自覺地望向桌上那把落滿灰塵的小提琴,耳邊仿佛又響起那年杭州的掌聲與嘆息。那些關于青春、夢想與遺憾的記憶,就像西湖的漣漪,在時光里一圈圈蕩漾開去......
(作者1985年前曾在省地質局系統工作,一位醉心于手風琴藝術的靈魂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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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片:網絡
□ 文章:葉海榕
□ 編排:天姥老人
□ 審核:水東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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