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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身體成為問題,科幻如何作答
作者 |任冬梅資深科幻研究者、評論家
短篇科幻小說集《身體,再來——中韓女性作家科幻暢想錄》是由3位中國新生代女性作家和3位韓國新生代女性作家,共同就“身體”為主題展開的一部創作集。當大多數科幻作品聚焦于科技發展帶來的社會變革時,也有少數科幻將目光回歸身體本身,探究在技術浪潮的沖擊下“軀殼與靈魂的關系”。
何為“身體”
在中文語境里,“身體”是一個比“body”更為復雜的詞:它既是“身”(肉身、身份、生命),也是“體”(系統、介質、經驗)。當金草葉、晝溫、金青橘、程婧波、千先蘭、王侃瑜這六位中韓女性作家把六篇小說放進同一本《身體,再來》時,她們實際上把“身體”同時當作了問題、方法與答案。
全書目錄被編者巧妙地切成三段——“記憶的身體”“相遇的身體”“不可能的身體”——看似是主題遞進,實則是一種回旋:記憶讓身體得以延續,相遇讓身體得以交互,而“不可能”恰恰讓身體得以被重新發明。當身體成為被技術、語言、資本、災難反復改寫的“界面”,女性寫作最鋒利之處,便在于能夠把“被改寫”轉譯為“主動重寫”。
記憶作為第一重重寫
金草葉的《甜蜜溫暖的悲傷》寫的是“量子比特晶體”取代“碳基肉身”之后的存在焦慮。小說前半段像一則后人類寓言:丹霞在偏僻無人的養蜂場里與蜂群相依為命,以“專注”對抗虛無;后半段卻借珪恩之口揭開真相——蜂群、蜂蜜、疼痛都是服務器算力分配的幻覺。然而幻覺一旦被戳破,并未導向幻滅,反而激發丹霞找到了全新的“身體感”:量子糾纏下的“重疊性、糾纏性、不確定性和超個體性”。金草葉用極端冷靜的筆觸告訴我們:就算沒有了實體的身體,人類仍然需要活著的感知;記憶之所以重要,不是因為它保存“真實”,而是因為它讓身體在信息洪流里找到一個可以回放的坐標。
晝溫的《明日的幻影,昨日的輝光》則把記憶與語言緊緊聯系在一起。語言失序的“輝光綜合征”像一面鏡子,照見現代人把身份系在一套能指鏈上的脆弱。當語言改變以后,與之相關的記憶也隨之喪失,人類將如何面對這種系統性的崩塌?小說最動人之處并非災難爆發時的場景,而是“我”與小光隔著扭曲的語言相互辨認的瞬間:當所有符號已經失效,身體性的記憶,如一個擁抱,反而成為最后可共享的“母語”。晝溫將關于語言學的硬科幻寫成了一首情感史詩,盡管身體是被語言雕刻的,但身體也反向雕刻著語言,在不斷變化的語言與記憶中,唯有情感會穿越一切,成為生命中的那個錨點。
相遇作為第二重重寫
金青橘的《是的,我想死》將“靈魂出竅”這一老梗寫出了陌生化的質感。閱讀小說前90%的內容時會疑惑,這個故事和科幻的聯系是不是有點弱?主角是一個會被任何東西“穿過身體”的靈魂,被一只小貓帶到中元節的咖啡館,在這里看到眾生相:狗獸人、機械臂大叔、超級富二代……看似荒誕,實則構成了一幅“身體光譜”,每一種被主流視為殘次、怪異、不合法的身體,都在這里獲得了平等的哀悼與慶祝。主角處于“可見不可觸”的幽靈態,卻能夠“觸碰”到地面塌陷時被活埋的那個孩子,并最終拯救了她。小說最精彩的地方在于反向設定,其實真正被拯救了的不是孩子,而是“我”——一個失去身體、也失去死亡權利的仿生人。在故事的結尾,“我”堅定的選擇將身份變更為“人類”,哪怕壽命會因此大大縮短,承載記憶、情感與歸屬的生命才是真正的“存在”。金青橘的故事告訴我們,相遇不是拯救他人,他者反而成為重新理解自身身體的參照系。
程婧波的《蘭花小史》將“相遇”放在血緣與地緣的交匯點。這個故事里有兩重“相遇”,一重是陳美蘭與小志的祖孫情(兄妹情),阿嬤把孫子送走后,完成了一段使命,此時未來的陳美蘭出生,在她63歲時又把自己送回到1988年,成為孫子出生的見證人。一重是陳美蘭與楊寶珠的母女情,從未見過親生母親的她,執意穿越時間回到1988年,等待著與母親的首次“重逢”。故事的表面是閩南小鎮的世俗煙火,實則是一段跨越海峽、跨越生死、跨越時間的“逆向收養”。蘭花作為意象,既是“夢蘭有兆”的生殖/生命崇拜,也是“循環往復”的時間之花,它盛開在墻角,也在盛開在血緣斷裂之處。程婧波用極度地方性的語言,如泉州話、花生湯、閩南俗諺、信仰香火等,將讀者帶回八九十年代的泉州僑厝古巷中,經歷那樣一段神奇的相遇。就算身體被時空距離拆散,但骨肉親情、文化根脈始終會指引我們追尋生命的來時路,回歸本源才能找到存在的意義。
不可能作為第三重重寫
千先蘭的《鐵的記錄》是全書最冷峻的一篇,也是最具革命性的一篇。終極人工智能奧米尼亞認為,拯救人類和地球的最佳選擇是摧毀會產生各種感知和欲望的身體,“通過不感知身體,我們可以擺脫痛苦,從痛苦中解放等同于快樂的解放,快樂的解放等同于欲望的解放。”在“總感芯片”統治一切的反烏托邦未來,人類被切除感知,變成無痛、無欲、無名的“新市民”。小說用大量編號、日期、機械動作營造出一種窒息的冷漠,卻在“影子”這個殘存機器人身上點燃了反叛的火種。疼痛讓“她”感覺到自己真實活著,親吻歸還“她”的身體。千先蘭把痛感寫成一種宣言,沒有痛覺的身體不是自由,而是徹底馴服。當少女說出“有身體。我有身體”時,她實際上說的是,我有反抗的權利。
王侃瑜的《琢鈺》則是全書最復雜的一篇。它由五個小短篇嵌套而成,核心道具“鈺”是一種可植入的腦機接口,功能是調節感知與共享感受。小說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逐層切開女性身體在科技、資本、家庭、親密關系中的多重困境:16歲少女用痛感對抗母親的控制;戀人用共感分享歡愉,也在直播中被多重疊加恐懼所反噬;植物人姐姐成為數據標注的“工具身體”;清算員在廢墟里發現鈺成真正的野心——用人類痛感訓練強人工智能。王侃瑜沒有給出道德判斷,而是把問題拋回給讀者:當身體可以被無限分割、上傳、模擬、交易,誰來定義“傷害”與“自愿”?當疼痛可以被量化、共享、商品化,它還是疼痛嗎?小說結尾,廢棄的鈺芯片與森林菌絲共生,形成新的“感知網絡”,暗示“身體”并未消失,而是演化為更奇詭的形態。
女性科幻的“身體轉向”
《身體,再來》最值得關注之處,在于它把科幻寫作中常見的“身體焦慮”轉譯為“身體主權”。傳統的賽博朋克小說里,身體常被簡化為“可替換的義肢”“可上傳的意識”,而女性作家們則把身體還給了具體經驗:月經、生產、疼痛、喂養、觸摸、哀悼。這些經驗不再是被觀看的客體,而是成為敘事的引擎。女性在對自身身體的感受上,確實會比男性更加細膩豐富,在這些故事里,她們把被科技奪走的身體,重新還了回來。此外,中韓兩國文化的并置也體現出微妙差異,韓國作家更關注“技術-資本”對身體的抽象暴力,中國作家更擅長在地方性敘事中打開“身體-倫理”的細微縫隙。但她們同時體現出一種“溫柔的決絕”,不幻想技術烏托邦,也不陷入反技術悲情,而是在無數種未來里,堅定地尋找身體與情感的終極價值。
《身體,再來》的書名像是一句邀請,也像是一句命令。它邀請我們再一次思考,身體之于人,究竟意味著什么?在算法比你自己更懂你、在子宮可以被外包、在疼痛可以被調節的時代,身體不再是“自然”的,而是“被制造的自然”;不再是“邊界”,而成為“界面”。六位女性作家給出的答案并不統一,但她們共同完成了一次漂亮的“重寫”,讓被科技、資本、父權、災難撕裂的身體,重新成為情感的錨點、記憶的河床、反抗的火種。
當身體成為答案,我們終于可以大聲說:“請再來一次,不是因為它完美,而是因為我們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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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事務管理局x韓國Influential出版社x上海譯文出版社
《身體,再來——中韓女性科幻暢想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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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草葉 晝 溫 金青橘
程婧波 千先蘭 王侃瑜
6位中韓女性科幻作家
“把我們此前被奪走的、不得不殺死的身體還給你”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25上海書展【銷冠】
豆瓣評分9.5
○以科幻呈現女性具身經驗
“身體對女性而言,既是社會壓迫、性客體化、生物二元論與規范性的囚籠,又是感知存在本質的身份根基,更是不容侵犯的人類尊嚴的核心,這一主題能涵蓋從社會歧視到普遍感受的廣闊光譜。”
○超越“拋棄身體即自由”的故事
“既然我們終究要被困在這具身體里生活,那不如把它當作一個充滿發現與驚奇的源泉。這本書似乎也正在向讀者提出這樣的建議。”
○2025上海書展熱門作品,譯文社銷冠
今年上海書展,上海譯文出版社最受歡迎的作品是女性×科幻題材的《身體,再來》。來自中國和韓國的六位女性作家暢想人類身體的多種可能性與困惑,在科幻背景里書寫內在經驗,引發讀者的深刻共鳴。
【媒體報道】
上海書展期間,這本9.2萬字的小冊子,領跑上海譯文出版社的每日銷售量榜單。——新華社
中韓科幻文學界第一次以全女性創作為主題同步出版作品。——人民文娛
該選集通過三個章節審視了女性的具身體驗。——中國網
《身體,再來》深刻關注性別、勞動、人工智能等社會議題,并體現了女性創作的特色:女性角色數量增長帶來更豐富的性格與敘事;角色關系不必然親密或絕對正義,這種變奏充滿魅力。——韓國《中央日報》
我們正處于一個亞洲作家的經歷和想象力不斷拓展科幻視野的時代……作家們一致認為,女性可以描繪的版圖上還有許多空白。——韓國《The Womens’ News》
【讀者評論】
“今夏最值得一讀的科幻短篇小說集。”——阿拉丁讀者(佚名)
“很少有科幻作品關注‘人’而非機器和技術,并以身體為主題展開深刻的敘事……作為AI研究者,這本書讓我投入其中。”——教保文庫讀者(佚名)
“當她們拿到‘身體性’這個主題,然后不約而同地決定讓筆下人物用悲傷和疼痛來召喚身體的回歸時,我們的眼淚便已經流到了一起。”——豆瓣@自然芒果
【學者評論】
“《身體,再來》最值得關注之處,就是她們把科幻寫作中常見的‘身體焦慮’轉譯為‘身體主權’……女性作家們把身體還給了具體經驗:月經、生產、疼痛、喂養、觸摸、哀悼。這些經驗不再是被觀看的客體,而是成為敘事的引擎。”——資深科幻研究者、評論家任冬梅
“我們讀到的不是‘歷史終結’,而是在‘歷史終結’消失之后生發的暢想,是中韓兩國的女性科幻小說家事關身體的憂思與懸疑。”——文化研究學者、上海大學文化研究系系主任羅小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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