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廚房的玻璃窗蒙著薄霧。我總能在氤氳水汽里看見母親系著褪色圍裙的背影,砂鍋在灶臺上咕嘟作響,米香與當歸的苦澀纏綿著漫過門縫。二十年了,這縷晨霧從未散去,像某種無聲的契約,將兩個倔強靈魂的裂縫溫柔縫合。
父親離世那年,母親把所有相框都收進閣樓。我卻在某個深夜撞見她踮腳擦拭那些蒙塵的玻璃,月光在她佝僂的脊背上流淌成河。她慌亂地用圍裙角擦拭眼角,轉身時碰倒了窗臺上的綠蘿,碎瓷片在寂靜中迸裂成星。"你爸最討厭家里亂",她蹲下身去撿,發頂的白發在月光里泛著銀光。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有些傷口會在時光里結痂,卻永遠無法真正愈合。
![]()
高考前夜,我伏案至凌晨。臺燈的光暈里突然落進半塊桂花糕,母親站在門邊輕聲說:"你爸當年總偷吃我做的點心。"她轉身時,睡衣下擺掃過門框,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茉莉香——那是父親生前最愛的味道。我咬下溫熱的糕點,甜糯在舌尖化開時,恍惚看見十六歲的母親踮腳夠灶臺,年輕的父親在身后虛扶著她的腰。
去年深秋,母親執意要回老宅收拾。我在閣樓木箱底翻出泛黃的日記本,1998年3月17日的字跡洇著水痕:"今天他胃出血住院,護士說止痛針會影響記憶,我偷偷把藥倒進花盆。他醒來問我是不是偷換了藥,這個傻子,怎么連自己種的君子蘭死了都不知道。"紙頁間夾著半片干枯的玉蘭花瓣,邊緣還留著淺淺的齒痕。
![]()
前日帶母親體檢,候診時她突然指著對面長椅上的老夫妻:"你爸以前也這樣,總說我坐沒坐相。"陽光穿過玻璃幕墻,在她眼角的溝壑里流淌成金色的溪流。我握住她布滿老年斑的手,那些因常年浸泡在洗衣粉里而皸裂的皮膚,此刻竟柔軟得像嬰兒的肌膚。
醫院走廊的電子鐘跳向正午,消毒水的氣味里忽然飄來若有若無的當歸香。我望向母親,她正低頭整理我翻亂的病歷本,發間銀絲與黑發交織成暮色。原來有些愛從來不需要驚天動地,它們藏在砂鍋沸騰的氣泡里,躲在被歲月磨平的相冊邊角中,在每個晨昏交替的縫隙里,固執地編織著時光的繭。
![]()
當我們終于讀懂那些欲言又止的沉默,那些笨拙固執的守候,才驚覺生命中最珍貴的禮物,從來都是被時光細細打磨過的溫情。就像此刻母親口袋里那顆融化的水果糖,雖然早已過了保質期,卻依然甜得讓人眼眶發熱。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