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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溫州柳市青年鄭元忠在湖北修水閘時聽聞家鄉通電,于是連夜逃票回鄉。
其他人都只顧著看稀奇,只有他買了一個開關回家研究。
“三個銅片一個膠模搞在一起,就要好幾塊”,鄭元忠發現成本還不足售價的十分之一。
做生意的機會不就送到面前了嗎?
鄭元忠跑到義烏聯系了一家電器開關廠,以低于市價一毛錢的價格,承包了開關銅鍵加工。
靠著從民間收購銀元,加上從臺灣走私而來的白銀,鄭元忠的地下作坊24小時趕工。
等到改革開放,昔日小作坊早已變成了三家大廠。
80年代初的溫州商鋪林立,市場繁榮,最出名的就是“溫州八大王”。
彼時溫州“八大王”各顯神通: “螺絲大王”劉大源工廠里的螺絲種類是上海國營廠的兩倍,“合同大王”李方平的合同遍布全國。
作為柳市鎮第二富,鄭元忠還新蓋了一幢3層洋樓,院子里足足可以停12輛轎車,只有這樣這才配的上他“電器大王”的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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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富起來”的鄭元忠還騎著一輛走私摩托,每天穿行于柳市鎮的街頭,派頭十足。
“香港九龍,臺灣基隆,柳市里隆”,這是溫州人敢闖敢做的真實寫照。
誰都沒有料到,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畢竟闖“禍”也是闖。
1982年4月,國務院《打擊經濟領域中嚴重犯罪活動的決定》如同一把鍘刀落下。
一場嚴厲的經濟整肅運動在全國蔓延,一批個體戶、私營企業主以“投機倒把罪”被逮捕。
這場運動中,浙江的重點是溫州,溫州的重點是樂清,樂清的重點是柳市,柳市的重點則是是“八大王”。
第一個“開刀”對象是柳市鎮首富、“五金大王”胡金林。不過泥菩薩過河的他見審查風頭不對,第二天就拔腿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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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元忠原本以為自己沒問題,可他卻被關在柳市工商所寫檢查,一寫就是28天。
到了第29天,他終于忍不住砸了審訊室的墨水瓶后奪門而逃。在隨后的逃亡路線上,他和胡金林都默契地選了水路。
他先是乘船逃往臺州玉環縣,一個月后見風聲依舊,于是從杭州坐火車跑到柳州。
可即便如此謹慎,一年后鄭元忠卻“自投羅網”。
1983年中秋節,鄭元忠悄悄返回柳市,他特意選擇月圓之夜:“警察也要過節”。
結果凌晨兩點半,手電筒刺破黑暗,他成了“八大王”中最后一個落網者。
這一關,就是186天。
在獄中,鄭元忠用報紙裹著圓珠筆芯寫了幾十封申訴信,但無一寄出。比起悔恨,他的心底更多的是不解和委屈。
就在他近乎絕望之際,轉機出現了。
1984年中央一號文件釋放私營經濟解凍信號,因“投機倒把罪”相繼被抓的“八大王”,此時依然在看守所度日如年。
在溫州市委書記袁芳烈的力主下,溫州“八大王”得以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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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釋回家的鄭元忠發現小洋樓已經成了水田,可他顧不上難過,而是跑到當年寫檢查的工商所逐字研讀中央一號文件。
他確定政策已經轉變,也弄清楚了自己為何會突然被無罪釋放。
跟其他決定“急流勇退”的“大王們不同,沒有后顧之憂的鄭元忠決定繼續辦廠。
當他的樂清精益電器開關廠成了業界風向標時,兩個晚輩——胡成中與南存輝也以5萬元本金辦起了樂清求精開關廠。
一個精益,一個求精,從名字上妥妥地算是“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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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39歲的鄭元忠突然宣布要讀大學:“連財務報表都看不懂,算什么企業家?”
他高薪聘請了一名職業經理人打理精益,自己則脫產入校讀書。
在溫州大學課堂上,他啃著《國際貿易實務》,筆記本上卻寫著 “西裝批發利潤30%,是電器的三倍。”
當時的神州大地,西服開始流行。溫州松臺山妙果寺的服裝批發市場內,每天西服的走量更是驚人。
真正的商人從來不說“沒機會”,只會問“怎么干”。
1993年,大學結業的鄭元忠二次創業,他拉上了自己的大學班主任周德文,注冊了“威麗斯服裝”,還借著一個華僑朋友身份拿到了中外合資資質。
在周德文的建議下,鄭元忠從日本和意大利分別引進西服生產流水線,以高薪從上海、寧波挖來老技師,主攻中高端西服。
第一年這家新服裝廠就完成了1000萬產值,商業嗅覺得到驗證的鄭元忠免不了得意。
但好景不長,鄭元忠與其他股東因為利益糾葛逐漸產生矛盾,最后不得不對簿公堂。
官司打完了,人心也散了,不過生意還要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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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元忠重組公司,改名為莊吉服裝,還請來了有著溫州服裝“少帥”之名的陳敏。
陳敏本有自己參與創辦的服裝品牌“金頂針”,最后也被鄭元忠的誠意打動。
為了引入陳敏,鄭元忠放棄了很多,包括公司的大股東和董事長之位。
事實證明,鄭元忠看人很準。
1997年,莊吉斥資300萬請周華健代言,廣告片里明星撫過西裝駁領的畫面,讓鄉鎮企業家們集體患上“領口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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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幾年時間,陳敏就在全國建起了400 家門店的終端渠道。
代理商拉著現金來要貨,西裝做出多少就能賣出多少。
順境想要多掙錢,逆境想要少虧錢,這也是絕大多數中國企業家的通病。
因為患得患失,人和企業總會習慣多留一條路,鄭元忠自然也不能免俗。
他先是在天津投資建設10萬平米購物中心,轉手賣給花旗集團凈賺2億;又在云南普洱圈下2000平方公里礦區,接二連三還投了物流和發電。
這時陳敏因反對多元化辭去董事長職務,轉身出任溫州服裝商會會長。
獨掌大權的鄭元忠,將莊吉年利潤的70%投入其他業務。
2006年,鄭元忠高調宣布進入造船業。他在辦公室里用紅筆圈住“造船業”三個字:“一艘貨輪利潤抵5萬套西裝!”
他沒有看到——有的代理商已經改換門頭,掛上了“報喜鳥”或“雅戈爾”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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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熱鬧的鞭炮聲中,鄭元忠開始了他的第三次創業。
他斥資3億收購樂清三家瀕臨倒閉的船廠,重組為“莊吉船業”,豪奪1.8公里海岸線和472畝海域使用批文。
2007年,莊吉船業正式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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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元忠很快接到了不少訂單,其中最大的是香港巴拉哥集團的兩艘8.2萬噸輪級散貨船訂單。
當這兩艘溫州、臺州地區噸位最大的船舶訂單落地時,船塢里的焊花飛濺如同煙火。
鄭元忠胸有成竹:2007年波羅的海干散貨指數(BDI)沖破11000點,全球航運業正如烈火烹油。
他抵押莊吉服飾股權,撬動12億銀行貸款,將全部身家押注在兩艘大船上。
偏偏太平洋那頭吹來的強風,逆轉了甌江的東流。
2008年9月,雷曼兄弟破產引發的金融風暴颶風席卷全球航運業。
BDI指數從11793點斷崖式暴跌,次年2月觸底于773點,跌幅超93%。
香港巴拉歌集團熬不住了,當巴拉哥集團CEO致電鄭元忠時,背景音是香港中環的風雨交加:“鄭先生,違約金我照付,但船,不要了。”
此時兩艘貨輪已完成80%建造,12億資金已經化作20層樓高的鋼鐵巨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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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元忠此時如同那道家燒名菜爆墨魚花,一整個水深火熱。
嗅到血腥味的銀行集體抽貸,18家債權銀行組成“討債聯盟”,每天蹲守莊吉總部。莊吉服裝也受影響,現金流日益緊張。
2012年11月,鄭元忠向溫州市政府遞交《緊急報告》,字字泣血:“船東棄船、銀行抽貸、互保鏈斷裂,請協調暫緩還貸!”
關于莊吉破產的傳聞越來越多,鄭元忠抵押私人別墅、股票賬戶甚至收藏的12輛古董摩托,但債務就如同黑洞吞噬所有籌碼。
2013年,希臘船王喬治·埃克諾莫收購一艘8.2萬噸貨輪,但要求砍價30%。鄭元忠咬牙簽字,7.2億回款瞬間被銀行劃走抵債。
負債經營本就如逆水行船,風浪一大距離沉船只是時間問題。
2015年溫州中院啟動破產重整,昔日的“西裝大王”鄭元忠已經擋不住破產的臨近。
這里還有個小插曲——溫州當地多家銀行得知鄭元忠申請莊吉集團破產,認為他涉嫌“惡意避債”,曾聯名向市政府提交報告,要求不予批準破產。
不過,當地政府還是批準了莊吉集團破產方案。因為政府也不希望這事鬧出壞影響,畢竟莊吉也是當地知名企業。
最終曾是莊吉供貨商山東如意拿下服裝資產,也讓這個傳承了20多年的西裝品牌,終于被保留下來。
在“破老板不破企業”的思路下,鄭元忠就此江湖別過,消失在公眾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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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元忠好比“追臺風的人”——他總能在風暴前嗅到商機,卻又總被巨浪掀翻船舵。
他本可以成為柳市鎮的門神,最后卻活成了臺風天的漂流瓶。
那些未寄出的申訴信、生銹的船錨、抵押的房產,拼湊出溫州一代闖將的浮沉圖景:既要與政策博弈,又需對周期低頭。
1984那年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兩個小子,如今卻成了中國低壓電器產業的豐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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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經營理念分歧,求精開關廠在1990年一分為二。
胡成中繼承原工廠設備與部分市場資源,以 “德報人類,力創未來” 為理念,開啟品牌化之路。南存輝則另起爐灶,強調 “正行天下,泰然萬家”,聚焦低壓電器主業。
三位同鄉的分叉口始于1990年:當南存輝抵押祖宅建檢測實驗室時,鄭元忠已脫下工裝換上西裝;當胡成中收購國企布局全產業鏈時,鄭元忠正站在船塢前暢想萬噸貨輪。
2024年,正泰營收突破1780億,德力西與施耐德合資公司銷售額超725億,而鄭元忠的“莊吉”二字,僅剩平陽智能工廠的縫紉機在輪轉。
溫州的土地滋養了他們相似的草莽基因,但戰略定力形成分野。
歷史沒有平行宇宙,但柳市鎮的電器流水線仍在發問:若鄭元忠當年堅守開關廠,溫州是否會多一個千億巨頭,少一聲時代嘆息?
海風裹挾著咸澀水汽掠過甌江,吹散豪賭的煙塵,只留下實業者堅實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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