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采夫 | 金庸寫劍法的神奇境界

《少年讀金庸》連載之二十五：

文 | 潘采夫

中國武術里有一個說法，槍為百兵之王，棍為百兵之祖，大刀為百兵之帥，劍為百兵之君。

為什么這么講呢？在中國古代軍事史上，長槍確實是軍人作戰最常用的兵器，威力也很大。棍可能是資格老，畢竟原始社會那會兒打野獸就用棍子了。大刀雖是百兵之帥，實際上青龍偃月刀并不實用，更適合在儀仗隊里耍帥。劍被稱為兵器里的君子，是因為春秋戰國起，國君、貴族就把它配在身上，既是近戰的兵器，也是身份的象征。

李白的詩歌里寫“拔劍四顧心茫然”，杜甫是唐代第一劍術舞蹈家公孫大娘的鐵粉，辛棄疾詞中寫“醉里挑燈看劍”，喝多了還擱那兒看劍呢，都說明劍是在文人墨客中流行的兵器。作為文化人的金庸，也把劍當做小說里最重要的兵器。

對于劍法，金庸有一套自己的理論，一本正經地瞎說但很高深，他在《神雕俠侶》里對劍法的分析，堪稱金庸小說的劍法總綱領。楊過被郭芙砍掉了右臂，跑山里療傷時遇到一只大雕，雕兄帶他到了一座墳前，是獨孤求敗埋劍的墓地。武俠小說史上關于劍最精彩的描述開始了：

“只見大石上‘劍冢’兩個大字之旁，尚有兩行字體較小的石刻：“劍魔獨孤求敗既無敵于天下，乃埋劍于斯。嗚呼！群雄束手，長劍空利，不亦悲夫！”

楊過不多時便搬開冢上石塊，露出并列著的三柄長劍。楊過提起右首第一柄劍，只見劍下的石上刻有兩行小字：‘凌厲剛猛，無堅不摧，弱冠前以之與河朔群雄爭鋒。’再看那劍時，見長約四尺，青光閃閃，的是利器。楊過再伸手去拿第二柄劍，只提起數尺，嗆啷一聲，竟然脫手掉下，在石上一碰，火花四濺，不禁嚇了一跳。原來那劍黑黝黝的毫無異狀，卻是沉重之極，三尺多長的一把劍，重量竟自不下七八十斤，比之戰陣上最沉重的金刀大戟尤重數倍。楊過再俯身拿起，見那劍兩邊劍鋒都是鈍口，劍尖更圓圓的似是個半球，看劍下的石刻時，見兩行小字道：‘重劍無鋒，大巧不工。四十歲前恃之橫行天下。’楊過喃喃念著‘重劍無鋒，大巧不工’八字，心中似有所悟。過了良久，才放下重劍，去取第三柄劍，這一次又上了個當。他只道這劍定然猶重前劍，因此提劍時力運左臂，哪知拿在手里卻輕飄飄的渾似無物，凝神一看，原來是柄木劍，年深日久，劍身劍柄均已腐朽，但見劍下的石刻道：‘四十歲后，不滯于物，草木竹石均可為劍。自此精修，漸進于無劍勝有劍之境。’”

獨孤求敗不僅展示了三柄劍，而且講出了劍法的三重境界。

第一重境界：劍本身就是鋒利的利器，追求的是無堅不摧。

第二重境界到了玄鐵重劍，劍已經沒有了劍刃，而只靠內力催動，就能夠打折天下所有的兵器。

第三層境界草木竹石都可以當劍使。阿凡提用一口鐵鍋，東方不敗用一根繡花針，袁承志用一根發簪，令狐沖用過一把掃帚，都是這種思想的體現。

獨孤求敗對于劍術的解釋是大學教授級的，而另一位大教授風清揚，對于劍法達到了同樣的境界。風清揚教給令狐沖一套獨孤九劍，令狐沖深受重傷內力全失，面對十幾人的包圍圈，竟然在一瞬間刺瞎了所有人的雙眼。

獨孤九劍用的是道家的原理，以無法為有法，以無招勝有招，敵人不動自己不動，敵人一動自己后發先至，找到敵人招數中的破綻一擊致命。獨孤九劍一共九招，破劍式、破刀式、破槍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等，是不是有點太玄乎了？只要學會了獨孤九劍，就可以破掉天下所有的武功。

還有更邪乎的，整個武林瘋狂爭搶一部《辟邪劍譜》，練這門劍法先要揮刀自宮，因為發明這門武功的人是皇宮里的太監，人家已經割過了，《笑傲江湖》幾個男人為了好好學習，揮刀割了自己，刻苦有點過頭了。

辟邪劍法邪乎到什么程度？岳不群學會辟邪劍法后，但見“他身形飄忽，有如鬼魅，轉了幾轉，移步向西，出手之奇之快，直是匪夷所思。猛聽得左冷禪一聲長叫，岳不群倒縱出去，。左冷禪右手舞動長劍，越使越急，突然之間，左冷禪一劍刺出，停在半空，不再收回，微微側頭，似在傾聽甚么奇怪的聲音。只見他雙眼中流下兩道極細的血線，橫過面頰，直掛到下頰。人叢中有人說道：‘他眼睛瞎了！’”

像不像一種妖術？左冷禪是嵩山派掌門，天下武功排名前五的高手，岳不群一擊之下就刺瞎了他的雙眼。

劍法到了最神奇的境界，就不僅像獨孤求敗說的竹木草石皆可為劍了，到了段譽家傳的六脈神劍，已經變成了《星球大戰》里的激光劍：“段譽心下大急，右手食指向他急指，叫道：‘你敢打我爹爹？’情急之下，內力自然而然從食指中涌出，正是六脈神劍中商陽劍的一招，嗤的一聲響，慕容復一只衣袖已被無形劍切下。只見段譽雙手點點截戳，便逼得慕容復縱高伏低，東閃西避。突然間拍的一聲響，慕容復手中長劍為段譽的無形劍氣所斷，化為寸許的二三十截，飛上半空，斜陽映照，閃出點點白光。”

段譽這套六脈神劍，以他天下無雙的內力為發電機，已經到了用手指發出無形劍氣的地步，那就像激光劍和激光大炮了。以后外星人入侵地球的時候，段譽和他的叔叔伯伯們會用六脈神劍保護我們的。

這說明金庸小說越到最后，有點碰到了天花板，再寫就進入玄幻小說的領域了。

于是干脆封筆，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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