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的推恩令，真的無解嗎

本文作者馬不停醍（醍醐灌頂的醍）。

壹：分封還是郡縣

在歷史上，中國和西方最大的不同是，我們實行的是郡縣制，而歐洲實行的是分封制。

但是有一點，我們實行的本來也是分封制。而且郡縣制在中國成為主流，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它經歷了漫長的曲折的過程。

秦始皇統一六國以后，采納李斯的建議，取消分封制，全部采用郡縣制。然而十幾年的工夫，秦朝就滅亡了。

如果你是當時的人，你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從歷史的經驗來看，郡縣制走不通，分封制才是王道。

夏商周三個朝代，采用分封制，五百年起步。夏朝不到五百年，但是也接近了。秦朝實行郡縣制，兩代人就完了。

所以秦朝滅亡以后，項羽取消了郡縣制，全部采用分封制。天下的土地，分得干干凈凈，劉邦的封地在漢中。要不然，大漢王朝為什么叫漢呢？

但后來的故事我們都很清楚，楚漢爭霸、烏江自刎。僅僅幾年的工夫，項羽也亡了。

這個時候的劉邦，就得出了這么一個結論：郡縣制走不通，分封制好像也走不通。

那漢朝怎么辦呢？

貳：郡國并行的漢朝

劉邦采用了一個折中的方案，郡縣制與分封制并存。

皇帝周邊的土地實行郡縣制，由朝廷直接管理。那些遠一點的地方，全部實行分封制。

漢初郡國并行示意圖

可項羽失敗的教訓告訴劉邦，如果實行分封制，外人是靠不住的。自己就是項羽封的漢中王，不照樣滅了項羽嘛。

所以，當上皇帝的劉邦，采取各種各樣的手段，把原來的那些異姓諸侯，一個一個收拾了，韓信、英布、彭越。然后，斬白馬為誓：

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史記 呂太后本紀》。

分封制要保留，但只能封自己人。

可問題是，外人靠不住，自己人就靠得住了嗎？歷史的經驗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訴我們，照樣靠不住。

幾十年的工夫，七國之亂就爆發了，自家兄弟打成一團，幾乎要了大漢王朝的老命。

雖然七國之亂最后被鎮壓下去了，但封國的問題并沒有徹底解決。

那郡縣制成為絕對主流，站穩腳跟是什么時候的事呢？漢武帝的推恩令頒布以后。

叁：漢武帝的推恩令

那什么是推恩令呢？封國的土地，本來是嫡長子繼承制。只給一個兒子，不管傳多少代，封國不會減少。

推恩令，顧名思義，就是要把祖先的恩澤推廣到每一個子孫。封國的土地，不能只給一個兒子，所有兒子一律平等，人人有份。

這么一搞，封國的土地就會越變越小，省變市，市變縣，縣變鄉，鄉變村。封到劉備這一代，啥都沒有了，只能賣草鞋了。

這些封國，再也沒有力量和朝廷對抗了。

三國的劉備，好歹也是皇室后裔，祖上也是有封國的，中山靖王。而且中山靖王是漢武帝劉徹的親兄弟，怎么會淪落到如此地步呢？

因為劉備的這個祖先中山靖王，太能生了，120個兒子。中山靖王的快樂生活就是，一輩子啥也沒干，就忙著生孩子了。

史書的原文是：

（中山靖王勝）勝為人樂酒好內，有子百二十余人。《漢書 景十三王傳》。

古人把妻妾稱作內人，屋內的人。好內就是……按照周周星馳的說法就是，喜歡制造過程。

而且中山靖王的時候，剛好碰上漢武帝的推恩令，這么多兒子，有多少家產夠你分的呀。用不了幾代人，金山銀山也分光了。

分到劉備這一代，已經無恩可推了，只能織席販履了。

推恩令被稱為中國歷史上，排名第一的無解的陽謀，千古第一陽謀。你明明知道這是一個圈套，但是你只能往里跳。

肆：無解的陽謀

推恩令為什么無解？我們設想一下，假如有諸侯不愿意執行推恩令，會發生什么？

不用朝廷動手，你的內部就要出問題了，你的兒子們都要造你的反了。

憑什么所有的封地只給大哥一個人，我們這些當兄弟的什么都沒有。朝廷明明已經下旨了，人人有份，你為什么就是不給我們呢？

可能有人會說了，推恩令有解。我只生一個兒子，看你怎么分我的土地。

這個辦法理論上可行，但現實中根本就行不通。王府中這么多后宮佳麗，有誰忍得住只生一個兒子？

就算你忍得住，你也不會這么做，風險太高了。古代的小孩，死亡率是很高的。康熙皇帝五十五個孩子，長大成人的只有32個，夭折率將近50%。

康熙

古人生下一個孩子，誰也無法保證，他能順順利利地活到成年。

對這些諸侯來說，如果你只生一個兒子，萬一這個兒子中途出問題了，你就會收到朝廷的一個詔令，上面寫著四個字，無子、國收。

因為你沒有兒子，你的封地無人繼承，所以朝廷名正言順地沒收了。

到那個時候，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地也沒了，人也沒了，真的是一無所有了。

不過有一點，雖然推恩令被稱為無解的陽謀，但其實，它還是有解的。

怎么解？

伍：破解推恩令

我們設想一下，如果推恩令頒布以后，所有的諸侯王們聯合起來，給朝廷寫一封信。

把祖先的恩澤推廣到每一個子孫，這是好事啊，我們點贊、支持?？蛇@么好的事，不能光讓我們執行啊，皇帝您老人家也要率先垂范啊，也要以身作則呀。

而且朝廷在頒布推恩令的時候，說得很清楚啊。把所有的封地，只給一個兒子，別的孩子沒有，不符合仁義之道，也不符合孝道。

余雖骨肉，無尺寸地封，則仁孝之道不宣。《史記 平津侯主父列傳》。

我們不推恩，不仁不孝，那皇帝不推恩呢？

你要說王爺有很多個，皇帝只能有一個，沒法分。皇帝的名號不能分，但土地可以分吧。

有太子繼承皇帝的名號，所有的皇子均分皇帝的領土，這個沒問題吧。

這么一來的話，如果實行推恩令，我們諸侯王的領地越分越小，你朝廷的領地也是越分越小啊。而且皇帝的老婆多，兒子也多，小的更快。

如果諸侯王們聯合起來，上這么一道書，這個推恩令還搞得下去嗎？

所以說，推恩令是有解的，這個解法就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既然有解，為什么當時的諸侯王，沒有一個這么做呢？

陸：推恩令的條件

因為漢武帝的時候，諸侯國的問題雖然依然存在，但是已經沒有能力和朝廷對抗了。

七國之亂失敗以后，在諸侯國面前，朝廷有絕對的碾壓的實力。朝廷可以給諸侯定規矩，但諸侯沒有能力給朝廷定規矩。

推恩令無解，是有一個前提的。這個前提就是，推行的一方，要占據絕對的主導地位。

其實推恩令的雛形，在漢武帝的爺爺、漢文帝的時候就已經提出來了。賈誼在《治安策》里面，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賈誼《治安策》。

把王爺們搞得多多的，把他們的封地搞得小小的，天下才會安定。

這么好的計策，為什么當時沒實行呢？

條件不具備嘛，因為當時的諸侯國太強大了。天下土地，一大半都掌握在諸侯的手上。

如果這些諸侯聯合起來對抗朝廷的話，朝廷是沒有把握搞定的。所以漢文帝只能對賈誼打哈哈：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蓱z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李商隱《賈生》。

柒：推恩令的妙處

不過，話說回來，推恩令雖然有解，但是它依然是一個非常高明的計策。

它的高明之處就在于，把敵我矛盾成功地轉化成了，敵人的內部矛盾。

朝廷要削藩，這本來是朝廷和諸侯國的矛盾。但是推恩令頒布以后，它就變成了諸侯國內部的矛盾，它就變成了諸侯國大兒子與小兒子的矛盾。

漢武帝

拋一個誘餌出來，讓敵人內部瓦解。更為可怕的是，這個誘餌本來就是你的東西，朝廷一分錢都沒花。

打著為你好的名義，名正言順地削弱你，而且讓你無話可說。這就是推恩令的高明之處。

捌：推恩令對中國的影響

推恩令頒布以后，從夏商周以來，中國歷史上封國的問題，慢慢地得到了解決，郡縣制徹底站穩了腳跟。

中國和歐洲，也慢慢地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大家不要覺得，推恩令影響的只是中國的政治制度，它對中國的社會結構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在歷史上，西方一直都是貴族社會，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大家族比比皆是，而我們中國的貴族社會瓦解地非常早。

為什么會這樣？

因為西方社會一直實行的是嫡長子繼承制，不管傳多少代，家族的土地不會減少，家族的勢力也不會減少。

而漢武帝的推恩令頒布以后，所有兒子均分家族的土地，成為我們的傳統。

在這樣的分配模式下，用不了幾代，再大的家族也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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