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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 旭
草木有靈,藥香傳情。當指尖拂過一頁頁關于中草藥的文字,我們仿佛聽見了古老土地上的生命絮語——它們或許是田埂邊不起眼的蒲公英,或許是墻角悄悄蔓延的爬山虎,又或許是窗臺上那盆默默抽芽的薄荷,在尋常日子里藏著不尋常的人生智慧。“散文里的中草藥”系列最動人之處,在于一個外行來寫內行的東西,跳出了醫書的刻板與艱深,以散文的溫潤筆觸,將一味味草藥化作一個個鮮活的故事。這或許成為一座橋梁,讓更多人走進中草藥的世界,在故事里感受草木的可愛,在生活中踐行健康的智慧。畢竟,當我們懂得與自然和諧相處,懂得從草木中汲取力量,便是對生命最好的呵護。——作者寫在前面的話
萬里長江披荊斬棘而來,與發源于四川境內的沱江熱烈擁抱,大自然的這次不期而遇,便有了瀘州淤沙積石而成的沿江平壩——張壩。上萬株百年桂圓(龍眼)古木參天,錯落有致,分布其間,成了這座城市的綠色客廳。
早晨,當第一輪朝陽從長江水面上緩緩升起的時候。虬枝林立的桂圓林里便撒下片片光斑。那些長圓狀的葉片,滾動著雨露,托舉著晨光,把影子洇在長江岸邊的砂巖上,總像未干的墨滴,活脫脫女詩人鋪開的宣紙。她以“龍眼”為筆名,在亞熱帶的季風里,發表了千百年的詩集,每一頁都寫滿生命的密語。
春末夏初是桂圓最忙碌的時刻。圓錐花序從枝椏間探出頭出來,密匝匝的星狀絨毛裹著乳白的花瓣,像捧著一撮細碎的月光。每年春天,長江邊總是有許多放蜂人如約而至,在這里放飛自己的精彩人生。
他們放飛的蜜蜂,沒有老師教導,卻對桂圓這樹種早已耳熟能詳。采蜜時,總被這些細小的花瓣粘住翅膀,成了女詩人最早的讀者。桂圓從不高聲朗誦自己的作品,只把花期藏在蟬鳴初起的時節,讓風銜著花香,與長江岸邊飄來的酒香一道,成為這座城市獨有的風味。
桂圓果實成形的日子最見筆力。青綠色的小燈籠慢慢脹大,褪去了青澀,染上黃褐色的釉彩,像被歲月摩挲過的陶瓶。表皮上細密的紋路,是詩行的標點,藏著“生”的密碼——那些關于陽光、雨露和土地的私語,都被她封存在果肉里。等到盛夏的雷聲滾過川南大地,她便輕輕旋開瓶蓋,讓琥珀色的甜汁漫出來,在舌尖綻開一篇溫潤的散文詩章。
有人說,桂圓寫得最動人的是關于別離的詩。當果農的云梯搭上樹尖,竹籃在林間晃動,那些飽滿的果實便要離開枝頭。有的被陽光烤成深褐色的干果,在陶罐里續寫綿長;有的被糖水浸潤,在玻璃瓶里保持永恒的圓潤。桂圓從不為此傷感,果皮上的皺紋里分明寫著:離別是另一種形式的重逢。就像那些被剝下的果殼,曬干后依然能在藥罐里,沸煮出琥珀色的詩行,用另一種語言,詮釋生命的規律。生離死別,破鏡重圓,桂圓猶如世外的高人,站在某一個起點上,握住同一個生命的時辰,用多種營養物質調養心脾,讓失眠、驚悸的你我不再心虛。
中藥房抽屜里的桂圓,是她的另一部詩集。果核被稱作“圓眼核”,沉默地躺在油紙包里,卻能在煎藥的陶罐里蘇醒。當桂圓與當歸、枸杞唱和,我們的氣色便開始紅潤。桂圓干枯的花瓣收在瓷罐中,遇水便舒展成當年的模樣,注入花期記憶的湯劑,把熱清了,火降了,助我們睡到自然醒來。桂圓蒼老的樹干都未曾閑置,被老木匠雕琢成案幾,木紋里依然流動著她的詩句,在臺燈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悠悠歲月,日子被挽成白發三千尺。這位詩人也正在慢慢收筆。野生的桂圓林越來越稀疏,那些生長在砂巖上的老樹根,再也發不出嫩綠的詩行。2013年《中國生物多樣性紅色名錄-高等植物卷》的名錄上,桂圓的名字旁多了“易危”二字,它像一句未完的嘆息。2021年桂圓被列入中國《國家重點保護野生植物名錄》,為國家二級保護野生植物 。那年,筆者陪同郭沫若兒女郭庶英女士到張壩參觀,她執意要和柵欄里的幾株桂圓樹合影留念,原來圍起的不僅是幾株喬木,而是一代學者對這種“易危”樹種的關愛。
時下,正是桂圓的采收季節。地上鋪滿桂圓的落果,就像一枚枚金褐色的短句。撿一枚握在手心,果皮的粗糙蹭著指腹,像觸到詩人掌心的溫度。在桂圓林里漫步,耳邊不斷傳來秋風穿過林的沙沙聲響。原來那是桂圓正在低聲誦讀,用年輪作韻腳,用葉脈作平仄,去掉那些華麗的辭藻,只寫最樸素的真理:生命是一場不斷書寫的過程,無論是掛在枝頭的圓滿,還是落入泥土的沉寂,都是詩行里不可或缺的標點。對我們而言,靜靜聆聽就是最好的修行,然后輕輕接住那些飄落的字句,讓它們在心里,長成另一片常綠的張壩。
作者介紹:初旭,原名王先軍,四川瀘州人。系民建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品牌促進會智庫專家和新華社簽約攝影師。主要著作有白酒專著《中國醬酒文明史》、辭賦專著《瀘州百業賦》、城市品牌專著《最瀘州》、散文集《山地風流》、報告文學集《遍地英雄》,長篇紀實文學《飛奪瀘定橋》等,系十三集大型紀錄片《航拍赤水河》總撰稿和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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