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繼續沿著社火的路徑往前探索藝術圖像,我們就從一枚奇特的花錢說起:
1、馴獅豹花錢與諸軍百戲
在宋代花錢與銅鏡中,存在一個有意思的品類。其中存在馴獅豹、舞旗幟等要素,具有綜合形態,那么,它到底是指的什么內容與風俗呢?見下圖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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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泉藏品
第1面,穿上主尊,穿下獅子,左右兩個侍衛手持檛或骨朵,在馴服獅子。就跟文殊菩薩的獅奴、唐代壁畫中馴豹奴類似。見下圖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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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面,穿下虎豹,右側是胡人以鞭馴服猛虎之類的猛獸,他手持的長形物件,呈現斑節的特點,要么是抓住了老虎的尾巴,要么是手持節鞭之類的打擊器具。左側為童子持旗幟,在招呼來者。見下圖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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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虎豹同存的藝術圖像不多,可以參照一下以下稷山青龍寺水陸壁畫中,獅虎同在的情形,見下圖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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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參照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第七卷《駕登寶津樓諸軍呈百戲》中諸軍百戲的陳述,對本花前的內涵,就似乎有了有趣的解讀路徑。
這一節是講三月一日這一天,在金明池和瓊林苑開展的活動。金明池在順天門街北,有面北臨水殿,皇帝御駕先幸臨水殿宴請群臣。席間觀看木偶表演、水上表演、秋千表演。之后駕幸瓊林苑、駕幸寶津樓宴殿,寶津樓之南有宴殿。駕臨幸,嬪御車馬在此。皇上在寶津樓觀看百戲。所謂諸軍百戲,則可以比照軍隊的總鄭文工團表演,為了標明類別,我特作了割斷分段處理,原文是連貫一起的:
駕登寶津樓,諸軍百戲,呈于樓下。先列鼓子十數輩,一人搖雙鼓子,近前進致語,多唱‘青春三月驀山溪’也。唱訖,鼓笛舉一紅巾者弄大旗,次獅豹入場,坐作進退,奮迅舉止畢。
次一紅巾者,手執兩白旗子,跳躍旋風而舞,謂之《撲旗子》。
及上竿、打筋斗之類訖,樂部舉動,琴家弄令,有花妝輕健軍士百余,前列旗幟,各執雉尾、蠻牌、木刀,初成行列;拜舞互變‘開門奪橋’等陣,然后列成‘偃月陣’。樂部復動‘蠻牌令’,數內兩人出陣對舞,如擊刺之狀——一人作奮擊之勢,一人作僵仆。
出場凡五七對,或以槍對牌、劍對牌之類。忽作一聲如霹靂,謂之‘爆杖’,則蠻牌者引退。
煙火大起,有假面披發、口吐狼牙煙火如鬼神狀者上場,著青帖金花短后之衣,帖金皂褲,跣足,攜大銅鑼隨身,步舞而進退,謂之《抱鑼》。繞場數遭,或就地放煙火之類。
又一聲‘爆杖’,樂部動《拜新月》慢曲,有命涂青碌,戴面具金睛,飾以豹皮錦繡看帶之類,謂之《硬鬼》——或執刀斧,或執杵棒之類,作腳步蘸立,為驅捉視聽之狀。
這是一次御駕登寶津樓觀看文工團演出的特別場景。皇上親臨,文藝工作者自然第一得格外賣力,第二,得把所有的精彩表演菜單一并呈現。在這次表演中,開場的清音完畢之后,第一個出場的,就是“鼓笛舉一紅巾者弄大旗,次獅豹入場“,可見,這是非常難得的出場戲,其目的就是要抓住皇上的眼球,讓他老人家眼睛一亮,精神一振。
而下圖花錢中,兩個畫面的穿下,正是一個獅,一個豹,兩面合并觀察,正是”獅豹入場,坐作進退,奮迅舉止畢。“之生動描述。
也就是說,皇上看表演的第一道菜,就是上的馬戲團的猛獸表演,馴獸師對于獅豹進行訓練表演,讓它坐就坐,讓它起就起,讓它進就進,讓它退就退,一會兒作出威猛的姿勢,一會兒又靜止得像個貓咪。皇上看了,一定是龍顏大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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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泉藏品
在這次表演中,”鼓笛舉一紅巾者弄大旗,次獅豹入場,坐作進退,奮迅舉止畢。“是說,獅豹入場之前,就有一個舉紅巾者開始弄大旗,然后才是獅豹入場,而獅豹表演一結束,又來了一個著紅巾者,”手執兩白旗子,跳躍旋風而舞,謂之《撲旗子》“。
也就是說,這是三個環節,第一,持旗召獅豹等表演者入場,第二,獅豹入場表演,第三,手持兩白旗的撲旗子表演環節。
這簡直就是對本花錢圖像的最為生動貼切的描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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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豹入場,本身是一種非常少見的演出要素,獅豹表演是為了獻演于尊者,《東京夢華錄》中所描述的觀賞尊者,是北宋皇帝。而在本花錢中,也有對應的觀賞尊者的存在。可見兩者結構上的完全合拍對榫。
可見,本花錢中的獅豹要素,其實也就契合著《東京夢華錄》中所描述的獅豹入場的表演狀態。
由于本錢上在豹子畫面左側正好有一個舉旗之童子形象。本身也沒有持兩面旗的狀態,所以花錢上的舉旗童子其實大體就是在獅豹入場之前,舉旗召喚獅豹入場的“弄大旗”者。
而《東京夢華錄》所描述的獅豹入場表演隨后的表演環節中,“煙火大起,有假面披發、口吐狼牙煙火如鬼神狀者上場,著青帖金花短后之衣,帖金皂褲,跣足,攜大銅鑼隨身,步舞而進退,謂之《抱鑼》。繞場數遭,或就地放煙火之類”;
”又一聲‘爆杖’,樂部動《拜新月》慢曲,有命涂青碌,戴面具金睛,飾以豹皮錦繡看帶之類,謂之《硬鬼》——或執刀斧,或執杵棒之類,作腳步蘸立,為驅捉視聽之狀“。
而在下圖花錢畫面中,穿左右兩人,也正是披發,執杵棒,作腳步蘸立,為驅捉視聽之狀,由于錢幣空間有限,估計很多因素都綜合揉雜了,下圖左右兩人,不僅解決了抱鑼表演的披發問題,也解決了硬鬼環節的執棒站立問題,還兼顧了馴獸的問題。因為由于獅豹分屬兩個空間,在藝術表現中,一面既然是胡人馴獸,另一面則無法繼續重復,有限的空間也不允許如此奢侈浪費。從藝術效果看也不能簡單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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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馴獅豹與醉回回
同樣,下圖中不僅有獅豹入場前的舉旗召喚要素,也有獅豹入場的正式呈現,右邊的戴胡帽的胡人,一手拉著虎尾巴在承擔馴獸的功能,另一手還舉著寶貝,似乎在兼顧著回回獻寶的其他戲份。
吳自牧撰《夢粱錄》中百戲社火描述。吳自牧,僅知約宋度宗(1240年—1274年)年間人,生平亦無考。《夢粱錄》為追憶南宋臨安盛況。卷一“元宵”中寫道:
“今杭城元宵之際,州府設上元醮,諸獄修凈獄道場,官放公私僦屋錢三日,以寬民力。舞隊自去歲冬至日,便呈行放……此歲歲州府科額支行,遮幾體朝廷與民同樂之意。姑以舞隊言之,如清音、遏云、掉刀、鮑老、胡女、劉袞、喬三教、喬迎酒、喬親事、焦槌架兒、仕女、杵歌、諸國朝、竹馬兒、村田樂、神鬼、十齋郎各社,不下數十;更有喬宅眷、旱龍船、踢燈、駝象社。官巷口、蘇家巷二十四家傀儡,衣裝鮮麗,細旦戴花朵披肩、珠翠冠兒,腰肢纖裊,宛若婦人。
南宋周密《武林舊事》所述“舞隊”事象中也有”諸國獻寶“、”六國朝“、”四國朝“等名目。
《水滸傳》中在宋江招安之后,皇上親駕與民同樂慶賀演出的時候,也有很多百戲歌舞。其中描述到:
須臾間,八個排長簇擁著四個金翠美人,歌舞雙行,吹彈并舉。歌的是《朝天子》《賀圣朝》《感皇恩》《殿前歡》,治世之音;舞的是《醉回回》《活觀音》《柳青娘》《鮑老兒》。
可見,胡人形象要素,在百戲中是有很多戲份的,既可以作為諸國獻寶的主角,也可以是醉回回的獵奇欣賞,假設是醉回回主題,那么,本花錢上的回回,左手向上抱著的,也許就是酒葫蘆了。見下圖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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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上元燈彩圖》是展現民間元宵習俗的作品畫作。畫作要描繪了明朝中晚期南京地區元宵節期間的街市景致,畫中人們逛街賞花燈、年輕女性結伴賞燈。等等,其中就有胡人舞獅的花燈要素,見下圖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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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人舞獅,不僅是一種域外風情,還是萬國來朝的政治正確,所以在各種場合十分湊趣,比比皆是。下圖中宋代陶模中的胡人戲獅,獅子背上還有一個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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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憲宗元宵行樂圖》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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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人馴獅花錢 胡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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