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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這是十多年前的一個下午。在民警值班室,我被要求必須蹲在警官面前一米遠的地方,短短幾分鐘,先是腿麻痛到恨不得直接坐到地上,后是呼吸困難心跳加速。對警官的問話只是機械回答,巴不得快點結束。最后警官冒出了一句,“在里面要服從‘掛角’的管理。”我一時有點蒙了,以為是一個叫“瓜哥”的人,可能是號子(監舍)里的老大吧!
后來,才知道原來號子里的老大不叫“瓜哥”而叫“掛角”。我專門就此作了一番考證。在看守所多為大通鋪,因為老大必須睡在監舍靠門邊的位置,“掛角”意為占據角落重要位置之意,象征其在號房內的“權威”和特殊地位,久而久之,“掛角”就成為牢頭的代稱。
當然,官方稱呼為“監舍長”或“號長”。“掛角”屬于黑話,不能公開講,只是我們私下議論時可用。當然,私下也不能叫“掛角”,只能叫“老大”。因為嚴厲打擊牢頭獄霸,監舍里人人平等,不準有“老大”存在。所以,在警官面前我們都只能互稱姓名,或是稱老大為“號長”。
據那些坐過多次牢的人(稱多進宮)講,過去在監舍里能當“掛角”,不少人都是打出來的,靠狠靠拳頭。進入新世紀后,那得靠跟警官的關系,更重要的是靠錢。因為看守所日常用品都是需要用錢買的,也有不少羈押的人,沒有家人送錢,這樣的人消費手紙、洗衣粉、牙膏啥的,這些日常開支“掛角”必須搞定。看守所提供的一日三餐(稱為公油),僅可以保命,而需要健康生存下去,就需要購買小炒、熟食、水果、零食等。如果你有錢,可以用這些物品讓很多人圍著你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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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渡監舍呆了一晚后,我被分到二號監舍,第一眼看到的“掛角”,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瘦長臉、三角眼的男人,給人的感覺就是心理陰暗、猥瑣不堪那種。據說,這是一個“三進宮”的毒販子,因跟管監舍的警官是街坊,就當上了“掛角”。天天圍著他轉的有一個刀疤臉,是街頭一混混兒,經常因打架斗毆被拘;還有一個一米八五的大個兒,但人很清瘦,平時自己愛吸麻古,沒錢了就去倒騰幾粒。
“掛角”是監號里的老大,排第二的叫“管事”,負責分發飯菜日用品、管理賬務、協調鋪位、安排并檢查勞動等等,就如同監號里的“管家”,睡在第二鋪位,地位僅次于掛角。
排在第三的叫“甩手”,顧名思義,就是可以啥事兒甩手不干。當“管事”就是需要家里送錢。我那時至少起步是每月三千元。這些錢除了自己使用外,多余部分就是接濟那些家里沒人送錢的,也就是用錢換取了別人的勞務。
排在第四的叫“捶匠”,其實就是“打手”。雖然這是明令禁止的,但如果“掛角”的身邊沒有幾個“打手”(或叫跟班),平時就難以“作威作福”,更不要說控制住那些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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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類人被稱為“水板”。這種人一般就是小青年,家里沒送錢或者送的錢很少,但這些娃們機靈勤快嘴甜,一口一個“哥”叫著,鋪床,洗衣服,泡面,拿水杯,需要動手的大小事能做的就幫你做了,而你付出的代價就是金錢,你吃的、用的、穿的等等,都要分給他一部分。
號子里地位最差的叫“鐵板”,因為家里沒有送一分錢來,稱為“鐵板”一塊。這些人就需要承擔整理內務、洗碗、洗衣、打掃衛生等勞動,以換取手紙、肥皂等日常用品。當然,根據表現情況,也可以分到他人購買的小炒、熟食、零食等。
那時,雖然天天講打擊牢頭獄霸,但一個監號里一二十人,靠一名警察那也是管不過來的,必須有人當耳目、輔助做好監內事務,官方稱之為號長。但私下,號長也就是“掛角”卻享受種種特權。
比如,我們監號的“掛角”,我們稱為“姚老大”,作為一個多進宮的老江湖,必然變著法兒地耍“威風”。他睡的鋪位至少一米,而排到最后鋪位的幾個人被擠得只能側著。吃飯時他不動筷子別人不準動,他吃完了大家都必須停。看守所提供的飯菜,他可以先挑。另外購買的菜、熟食等,他先分一半走,自己吃不了,還裝模作樣地作人情。用大家的錢買的物品,由他決定誰分多少。誰家人送了衣服、被子來,也是他先把好的挑走。更可惡的是,他滿口污言穢語,張口就是“媽的×”,出口就稱“老子如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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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樣的一個“人渣”,很難想象一個監號里的人都能忍氣吞聲。當然,我也一樣,頭一個星期也只能是默默忍受。好在我是有過體制內工作經歷的人,頂著曾有的“官方”頭銜,姚老大一時摸不清背景,怕背后關系硬,雖不敢對我惡語相向,但也少不了陰陽怪氣。
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和交流,發現一個監號里的大多數人對姚老大不滿了,但誰都不敢出頭,怕被他報復,當然更怕他與管教民警是街坊的這層關系。如果扳不倒他,那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由于我體制內工作的經歷和畢竟是文化人的身份,不少人有意無意喜歡利用放風時間跟我聊天。聊歷史典故、聊官場、聊案情等等,當然,少不了談性、談女人、談錢,如果要融入他們的圈子,就得學會滿口葷話。
稍微熟一點兒了,就有不少人有意無意向我吐苦水,談被姚老大欺凌的事兒。可能因為他們不少人認為我身上的背景和后臺,足可以與姚老大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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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高是監舍里年齡最大的一個,但受姚老大氣最多,由于家里長年沒人送來一分錢,就會被嫌棄,經常被罵來罵去。老高畢竟當過幾十年的民辦教師,一直想扳倒姚老大,但擔心自己勢單力薄。我的到來,無疑讓他看到了曙光。他幾次偷偷跟我講,只有你對付得了姚老大,把他搞下去,你來當老大。出于自保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顧慮,自己當然不敢答應,但也不拒絕,還有意無意給老高一些暗示。
老高就如同天生的“軍師”,他不僅在這個號子里呆的時間很長,知道哪些人可以爭取,更重要的是他深諳贏得斗爭勝利就需要發動群眾的道理。接下來的幾天里,老高利用放風時間,開始他的神操作。反正,他最后神神秘秘地告訴我,除了姚老大和兩個“捶匠”,其他人基本都搞定了,接下來一定會有好戲看的。
俗話說,人不作就不會死。有一個叫友友的流浪兒,因搶劫罪被拘進了看守所,也正是因為這次搶劫,公安機關費盡周折幫他找到了失去聯系的父母。
原來,友友七八歲的時候,被一個賣糖人的拐走離開家鄉,后在西北一個火車站又走失了,自此開始了十幾年的流浪之路。白天撿垃圾,晚上睡橋洞。有一次實在餓極了,搶了一個錢包。不幸的是友友將面臨牢獄之災,幸運的是辦案民警幫他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家人。
面對失而復得的孩子,友友的父母甭提多高興了。為兒子送來了全新的衣服、鞋子等一大堆東西。友友一邊流著眼淚,逐一翻看這些物品。等友友看完之后,這個作死的姚老大像往常一樣,以檢查為名,一件件地看,嘴上說這些東西不錯。
翻看完之后,姚老大來了句“這些東西由我替你保管”。這里說的保管其實就是據為己有,自己看不中的才會留兩件給真正的物品所有人。一般情況下,大多數人都默認了。
然而,這些可是友友失散了多年的親人送來的溫暖,就這樣被一件不留地侵占。大家印象中那個反應遲鈍、沉默寡言的友友就像發怒的小豹子叫道,“我的東西不用你保管!”
“老子給你保管是看得起你!”姚老大話音未落,友友整個人就撲上去了,一把揪住姚老大的衣領,一邊揮拳,一邊腳踢,嘴里大喊,“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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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們大吃一驚,姚老大的兩個“捶匠”一時也懵了。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老高大叫“牢頭獄霸打人了,打人了!”一時間,四五個人都沖上去圍住兩人,不知是拉架,還是打黑拳。反正只聽到姚老大大喊“別打了,別打了,要出人命了!”而我立即按下了報警開關,瞬間就是幾名警官沖進監舍,要求全體人員立即抱頭靠墻蹲下。然后就是調看監控,不斷找人出去談話調查。
調查進行了整整一下午,最后負責這一個監區的警長進監舍,說情況基本了解清楚,現在根據不少人的提議,投票選一個新的號長。然后,每人發了一張紙片。出乎我的意料,18個人投票,我竟得了17票。包括姚老大和兩個捶匠也投了我的票。而我的一票投給了老高。
接著,警長宣布投票結果,指令我擔任監舍長。然后,安排將姚老大調入其他監舍。結果宣布后,姚老大滿臉鐵青,被打中的眼眶已經開始腫了,一條腿估計被踹了走路也不利索。
當鐵門打開,看著姚老大一瘸一拐地走出監舍。我們都出奇地安靜。只有老高輕輕罵了一句,“個婊子養的,也有今天。”
隨著一聲聲“老大,多關照!”,我的“掛角”生活自此開始了。
(圖片來源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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