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歲月：當年一起下鄉插隊的九名同學，就他一人留守在山西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唯成分論”，是一種把家庭出身作為評定一個人好壞的標準，除了根紅苗正的貧農、下中農外，把其他人分為地主分子、富農分子、反革命、壞分子、右派(簡稱地、富、反、壞、右)五類分子，其后代就成了可以教育的子女。

就是因為家庭問題，陳興國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初中畢業后沒能繼續讀高中，也不能去兵團當兵團戰士，更不能參軍入伍，最終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上山下鄉一條路——到農村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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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3月上旬，就是在那個春寒料峭的時節，記得是剛過完元宵節，十七歲的陳興國和同學們一起乘坐火車離開了北京，歷時兩天一夜，七十多名北京知青來到了山西省絳縣境內的王家坡大隊，陳興國他們九名知青被分派在王家坡二隊插隊落戶，郭隊長安排五名男知青暫時住在了牲口棚大院的一孔存放草料的冷窯里，四名女生住在了隊部的一孔土窯里。那孔土窯是隊長會計辦公開會的地方，窯里有土炕鍋灶，能燒火取暖，也能做飯。

那天來到王家坡大隊時，太陽還有一桿子高，鄉親們都到村口迎接，進村子的土路被打掃得干干凈凈，隊部的院子里也被打掃得干干凈凈。當時有一位穿著黑棉衣的中年男人還在打掃隊部的院門口，他看到知青們走了過來，趕忙停住手里的掃帚，往后退了幾步，彎腰低頭立在那棵老槐樹下，等知青們都進了院子，他才扛起掃帚默默離開了隊部。

當時知青們很奇怪，這個人怎么像書本里寫的老封建人物，咋那么懂禮貌呢。后來大家才知道，他叫王成梁，也是二隊的社員，他的父輩是地主，他就成了王家坡大隊的地主分子。

王成梁當年四十多歲，他家有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女子，大兒子當年二十四歲，叫王文，還沒看下對象。二兒子叫王武，當年二十歲，初中畢業后回家務農。小的是女子，叫王冬梅，當年十六歲，初中文化，個頭不算高，長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雖然穿著粗布印花夾襖，可看上去還是很美麗。

來到王家坡三個月后，隊里就給北京知青打了新窯，成立了二隊知青點。知青點離王成梁家不遠，他家人去挑水或收工回家，都要從知青點坡下的那條小路路過。

那年秋天，王冬梅也開始參加生產勞動了，別看她是一個柔弱女子，可干農活一點都不矯情，女社員能挑八九十斤重的高粱頭（高粱穗），她一點都不比旁人少挑，可隊里一天只給她記五分工，比女社員少兩分工，比女知青還少一分，當時兩個女知青都比不上她一個人干活多。

秋收快結束的時候，那天從山坡地往場院挑秫秸，陳興國不慎崴了腳，坐在地上不敢站立，疼的他滿頭大汗。王冬梅看陳興國坐在地上表情很痛苦，就問他：“你咋了嘛？”“我崴腳了?！标惻d國痛苦地回答道。

聽了陳興國的話，王冬梅笑著說：“你等著，我去叫我大（爸）。”

一會兒功夫，王冬梅叫來了她大王成梁，王成梁大伯圪蹴在陳興國面前，抬起他的左腳，用手摸了摸腳踝，小聲說道：“不礙事，錯踝（脫臼）了，我給你捋一下就好了。”王成梁大伯一邊說一邊輕輕撫摸著陳興國的腳脖子，一只手慢慢抓住陳興國的腳，突然發力，只聽陳興國哎喲一聲慘叫，疼的他眼淚都流下來了。

王成梁大伯又摸了摸陳興國的腳踝處，笑著說：“好哩，你慢慢站起來，看看能不能走。”陳興國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左腳著地，果真能用力了，也能走路了，就是還很疼。

隨后趕過來的郭隊長讓一名男知青攙著陳興國回了知青點，他把自己的擔子挑回場院，回頭又來擔那名男知青的兩捆秫秸。緊接著，王冬梅也趕了回來，她把陳興國的那兩捆秫秸挑回了場院。

就這樣，陳興國和王冬梅漸漸熟絡起來，他也發自內心地感激王成梁大伯，真沒想到，王成梁大伯還懂醫術。后來再見到王成梁，他都會笑著叫一聲王大伯。

秋收結束后，也就到了冬季農閑，地里沒啥要緊的農活了，大隊干部又開始搞運動，開大會批斗村里的四類分子，既地、富、反、壞四類人，因為農村沒有右派，也就少了一類。王成梁是地主成分，他也就排在了四類人的第一類。每次開批斗會，都會讓他站在臺上，民兵連長會按住他的脖子，讓他九十度大彎腰面對社員們，若彎腰的度數不夠，民兵連長就要架飛機（抓住倒背著的胳膊使勁往上抬），疼的王成梁齜牙咧嘴的。

后來再開批斗會的時候，民兵連長就讓陳興國上臺掐王成梁大伯的脖子，還對陳興國說：“對四類分子絕不能心慈手軟！”陳興國絕不會像民兵連長那樣對待一位老實巴交的農民伯伯，看他好像在用力架王成梁大伯的胳膊，其實他沒用力，王成梁大伯心知肚明，有時他還故意齜牙咧嘴配合陳興國，他怕連累了陳興國。

陳興國小時候就有肚子疼的毛病，犯了病就疼得直不起腰來，醫院也看過，醫生也說不出什么原因，吃點藥過幾天就會好。小時候發病頻率高，漸漸長大了，病情逐漸減輕，但一年都會發病幾次，只是不是那么疼痛了。來到山西后，陳興國也發了幾次病，一般都是秋后或春季，發病的時候趴在熱炕頭歇兩天，不用吃藥也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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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秋后，綿綿秋雨下了好幾天，陳興國肚子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在熱炕頭趴了兩天還是疼，他突然想到了王成梁大伯，就讓一名男知青叫來了王大伯。王成梁大伯給陳興國把了脈，看了舌苔，又用手摸了摸陳興國的小腹部，然后拿出幾根銀針，扎在了陳興國肚子上，手上和腳上也扎了銀針。

還別說，這小小的銀針真管用，陳興國的肚子很快就不疼了。王成梁大伯說：“來年伏天我用艾絨給你灸一灸，興許就能除根。”

第二年頭伏天，王成梁大伯接連給陳興國用艾絨在肚臍眼和肚臍周邊灸了十來天，陳興國肚子疼的老毛病還真就除根了，這是后話。

1973年秋天，縣糧庫招工，陳興國因為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沒能通過政審，他錯過了一次招工進城的機會。大隊民兵連長知道了陳興國的情況，就對他說：“你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以后跟地主分子家庭要劃清界線，少去他家，以免對你不利?！?/p>

陳興國早就看出大隊民兵連長是一個心術不正的人，對他特別反感，只是因為他是大隊干部，陳興國也拿他沒辦法，只能是當面假裝對他言聽計從，他照樣到王大伯家串門，回北京探親帶回的糕點糖果，也送給王大伯家。王大伯雖然是地主成分，可陳興國覺得王大伯是個善良人，鄉親們誰有個頭疼腦熱小病小災，他都會義務為鄉親們送藥治病，單憑幾根銀針，就沒少給鄉親們解除病痛，鄉親們都很感激王大伯。他對王大伯一家的印象很好，也特別喜歡開朗大方的王冬梅。

王成梁大伯雖然很善良，可他家也有難處，因為是地主成分，大兒子王文都快三十歲了，還沒有對象。二兒子王武早就到了訂婚的年紀，也有人給他介紹過對象，可就是因為他家成分高，婚姻大事亮起了紅燈。本大隊的媒婆郭大媽倒是有一個主意，她說可以讓王冬梅給王文換親。為了盡快解決大兒子的婚事，王大伯無奈同意了這個辦法。

王冬梅堅決不答應換親，她說要是逼迫她換親，她就去跳崖。王文也不同意換親，他說自己寧愿打一輩子光棍，也不會犧牲自己親妹子的幸福。換親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王家坡二隊有一個寡婦叫趙桂芹，人長得很好看，她男人死了三年多了，一個人帶著四歲的女娃，生活很艱難。陳興國覺得趙桂芹跟王文大哥挺般配，就給王文出主意，讓他多幫助趙桂芹。王文原本也是個善良又勤快的人，看到趙桂芹帶著娃娃生活不易，他很同情她母女倆，早就有幫她母女倆的想法，只是擔心別人說閑話，不敢去幫助這娘倆。

1975年秋后，在陳興國的極力撮合下，王文發誓一輩子都對趙桂芹娘倆好，最終趙桂芹嫁給了王文，王成梁大伯和大媽總算了卻了一樁心事，他們非常感激陳興國。

因為這事，大隊民兵連長沒少找陳興國的毛病。后來陳興國才聽別人說起了大隊民兵連長半夜去敲趙桂芹的門，被趙桂芹用尿罐潑了一臉尿，還被她家的狗咬傷了腳脖子的事情。

一晃就到了1977年春天，縣公路養路段招工，陳興國以為養路護路是力氣活，政審應該不嚴格，就想去養路段工作，大隊民兵連長卻說陳興國階級立場不堅定，和四類分子攪在了一起，還要留下來繼續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一人否決，陳興國又失去了一次招工的機會。

當時王冬梅也二十三四歲了，屬于大齡青年了，因為他二哥王武一直沒找上對象，她的婚事也是一拖再拖。

那年初夏的一天，王武突然找到陳興國，一本正經地問他：“興國，你天天和我妹子在一起，村里可早就有了閑話。當然，我知道你倆是在自學高中課程，可我妹子年齡也不小了，也該嫁人了，你給我一句實話，你到底喜不喜歡她？”“二哥，我喜歡冬梅你還看不出來呀，大伯大媽也沒反對我倆的事情，只是考慮到你還沒對象，我倆的事情也……”陳興國不好意思地說道。

其實，鄉親們早就看出來陳興國和王冬梅兩個人戀愛的事情了，大家也都覺得他倆很般配，唯一不足就是他倆的家庭成分都不好，那個年代可是很看重這一點的。

王武知道了是因為自己的婚事影響到了陳興國和他妹子的婚事，他就對他父母說：“我的婚事就不要考慮了，不能因為我耽誤了我妹子的婚事，我不想讓旁人說三道四戳我的脊梁骨……”

那年秋后，陳興國征得他父母的允準，他和王冬梅領取了結婚證，成了全公社第一個和當地農村女子結婚的北京知青。結婚前，大隊民兵連長就提醒陳興國：“陳興國，你可考慮好了，她是地主分子之女，你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你倆結合在一起，會有什么前途？”“謝謝你提醒我，前途我就不要了，我聽毛主席的話，決定扎根農村當一輩子農民?！标惻d國啥也沒想，毅然決然和王冬梅領取了結婚證，兩個人住在了知青點的一孔土窯里。

恢復高考的第一年，陳興國、王冬梅和王武一起參加了全國統一的大中專招生考試，結果陳興國和王冬梅都落榜了，全公社只有王武一人考上了山西大學。第二年再考，陳興國和王冬梅夫妻倆一起考上了剛籌建招生的運城師范?？茖W校，畢業后他倆又回到了絳縣的一所山村聯中（幾個大隊聯合辦學）任教，夫妻倆一起完成了從農民到公辦教師的轉變，也贏得了鄉親們的一致稱贊。

陳興國的兒子九歲那年，他被抽調到縣教育部門工作，直到退休。當年一起到絳縣插隊落戶的同學們，就他一人留守在了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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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如今，陳興國和王冬梅也都回到了北京，和他們的兒子兒媳還有孫子一起共享天倫之樂。陳興國老師說，年輕時把青春汗水獻給了第二故鄉，雖然遭遇了許多挫折，可在第二故鄉收獲也很大，老來能帶著自己的老伴回到故土生活，落葉歸根，這是人生中最美好最幸福的事情，他說很幸運很開心也很知足，晚年生活平安快樂，是他最大的心愿。

作者：草根作家（感謝陳老師真情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