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梢黃,女看娘
作者:蔡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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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梢黃,女看娘,女不看娘麥不黃……”
這首古老的諺語,至今仍流傳在廣袤的豫南農村。當無數個比針尖還細的麥芒,傲然地朝著天空矗立的時候,就又到了姑姑回家的時節。
姑姑回來,每次總要住上幾天,這幾天的灶臺就成了姑姑展示廚藝的“舞臺”,奶奶則退居灶膛邊,樂呵呵地做起了添柴燒火的“伙夫”。鍋灶后面堆著大堆柴禾,引火的秸桿干燥蓬松,蒸饃的木柴碼放整齊……
炎炎夏日,田間地頭正是莊稼人揮灑汗水的天地。待到日頭西沉,勞作了一天的男人們打開煙袋,在樹蔭里“吧嗒吧嗒”抽上一袋煙,女人們則主動鉆進廚房,切菜、淘米、生火、做飯,每一道工序都像商量好了似的,配合得默契井然。母女倆邊做飯,邊拉拉家常,說說體己話。一方灶臺,就成了母女二人溫馨的私密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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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事起,村子里便傳唱著:“風吹著楊柳嘛,唰啦啦啦啦啦,小河里水流呀,嘩啦啦啦啦啦”,輕快的小調里,滿是出嫁女子探望父母的企盼與歡愉。老家的東邊也有一條這樣的小河,河堤上種著成排楊柳,河灘里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蘆葦。不會騎車的姑姑從橋的這頭下來,步行踏過窄窄的青石板,再翻過一段隆起的河堤,又跨步坐在了姑父二八大杠的后座上。
長大后翻閱詩經,讀到《周南·葛覃》“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歸寧父母”,更是心生無限歡喜。無論是趕回娘家路上的風雨兼程,還是詢問師氏衣服洗否時的羞澀與急切,字里行間都流淌著女主人公掩飾不住的喜悅。
我最惦念的,還是姑姑帶來的精美果包。黃褐色的牛皮紙,在小賣鋪掌柜手里上下翻飛,不幾下便被折疊成一個棱角分明的三角包,包裹上覆套一張紅紙,再用草繩捆扎起來,形成一個便于拎持的提手……奶奶用指尖挑開繩結,拿起幾支果子棒,依次遞到我和妹妹嘴里,臨走時再帶上幾支,姑姑回家的期待便甜到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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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的女子,與青石橋上拎著果包的姑姑——自古皆然的歸寧之情,隔著一灣淺淺的河,在三千年的時光里,遙相輝映。“麥梢黃,女看娘。”遠嫁的姑娘們,把對母親的牽掛、對親情的呵護,都揉進了這沉甸甸的麥穗,飽含著自娘胎里便割舍不斷的血脈親情。
轉瞬,奶奶已過世四年有余,我再未見過麥梢黃時姑姑回家的身影。那詩經里出嫁女子歸寧父母的心切,糅合著兒時翹首以盼的甜蜜果包,終究化成了歲月深處的綿長思念,在無邊無垠的麥浪里蕩漾。夏風吹過,麥田“沙沙”作響,側耳傾聽,恰似奶奶與姑姑在灶臺邊的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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