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站在博士深造的起點,我曾非常迷茫。內地高校的博士申請門檻高且競爭激烈,多數博導更愿意招收與自己課題組研究方向一致的學生。我在碩士階段研究的是青少年拒學相關議題,能夠匹配到的博士課題組本來就非常少,加之我做的還是質性研究(內地多數高校的博導更青睞有量化研究背景的申請人),結果只能是連續碰壁。偶然間,我看到了澳門城市大學心理學博士項目的招生信息。起初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提交了申請,沒想到不久后就收到了面試通知,最后很幸運地被錄取。現在回想,那一刻像摸到了一扇虛掩的門,輕輕一推,就開啟了一段新奇的自我探尋與成長之旅。
澳門城市大學應用心理學博士項目以榮格的分析心理學為特色,由申荷永等教授奠定了深厚的學術根基,致力于融合榮格心理學、中國文化與精神分析。課程內容不僅涵蓋經典理論學習,還深入探討“心理分析與沙盤游戲”“心理分析與夢的工作”“心理分析與意象研究”等主題,吸引了眾多對深度心理學懷有熱忱的學子。我申請該學院時,特意把自己的研究興趣——青少年拒學行為與分析心理學相結合,希望能找到理論與實踐的交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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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分析心理學的鏡子:從自我投射到自我轉型
初抵澳門,面對嶄新的學習環境與學術社群,我既感新鮮又有些發怵。
同窗們有著復雜的背景:有執教多年的教授,跨學科來學心理學;也有深耕行業十余年的心理咨詢師。他們大多早已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卻甘愿重回課堂,一頭扎進分析心理學的理論和實踐里。跟他們相比,我的履歷實在單薄。分析心理學強調個體的“自性化”(individuation)過程:將自己內心中零散的部分——如表面上認識到的自己、被壓抑在潛意識里的欲望、性格中不愿意承認的方面等整合起來,慢慢活成一個完整、真實的自我。如果往深里學,這門學科會特別倚重學習者的人生閱歷和臨床經驗,然而這些偏偏是我眼下最缺乏的。
入學前幾個月,我常常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課堂上同學們聊個案,不斷蹦出“抱持”“原初體驗”“個案概念化”“沙盤中橫軸與縱軸的象征意義”等名詞,我聽得一愣一愣的,插不上話。那種感覺很令人沮喪:既想跟上大家的步伐,又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根基太淺。這種“知識差”和“身份慌”攪在一起,使得我好幾次半夜對著電腦發呆,琢磨自己到底適不適合往分析心理學這條路上走。
轉機是孫沛教授的到來。這位從內地頂尖高校來的學者,牽頭成立了大健康學院,還帶來了數字化心理學的新理念。他的學術背景是認知心理學,卻對心理健康的數字化研究傾注了極大熱情,認為傳統心理學的理論框架與AI 的情感計算、多模態數據分析能力具有天然互補性,鼓勵我們探索技術與人文如何實現深度融合、共生共榮。
在這一理念下,我們的課程安排很奇妙——昨天還在啃榮格的經典理論,聊夢里出現的象征性情境、沙盤里的意象,今天就開始學心理學統計、AI 基礎、數據分析和程序建模。從《發現無意識》《心理分析:理論與體驗》《夢的解析》這些充滿智慧的經典文獻,到 Python 編程、多變量統計分析,我們在古典與現代、抽象與具象之間來回“串門”。以前我理解的“自性”,總是局限在象征和神話那套體系里。但當我拿起 AI 工具搭建心理評估模型時,真切感受到了與技術打交道能喚醒并重塑“自性”。
分析心理學如鏡子一般照見了自己的當下,也照出了新的可能——將模糊的心理過程轉化為清晰的邏輯時,我意識到了自身的思維模式與解決問題的潛力;AI成為助人新工具,拓展了我對“助人者”身份的認知;而在量化心理過程中,不斷反思讓我更清醒地意識到自身未曾覺察到的內心深處的愿望或沖突。原來,我還能活成別的樣子。
02 一次學術“跨越”的突破:我的 Python學習記
孫沛教授認為,心理學工作者得有好奇心、科學思維,尤其得會點計算機技術——它能幫你設計實驗、分析數據,把結果說清楚。
從零開始學 Python,是不小的壓力。剛開始學習時,變量沒定義、語法出岔子是常事,程序常常卡著不動。我曾經為了一個數據清洗的函數熬了兩個晚上。但就在一次次的“卡殼”和“突圍”里,我慢慢摸著了些門道。從寫出第一個“for 循環”時的激動,到做完一個小數據分析項目后的踏實,再到試著給心理問卷數據做特征工程的新鮮,我真真切切感覺到了技術所帶來的新視角和表達欲。這些技術沒有削弱知識體系里的人文性,反倒給其插上了翅膀:邏輯推理和象征解讀,說到底都是理清人的心理和行為之間的邏輯,在編程語言里,我能找到一種新的講故事的路徑——用數字和指標,更具體地呈現出一個人的狀態。
比如面對拒學的青少年,象征解讀能捕捉到他們“頭痛”“肚子痛”“喘不過氣”等軀體化背后的隱喻,而編程與數據記錄則可以通過持續追蹤他們的呼吸頻率、心率變化、每日情緒評分等,將抽象的“緊張”“抗拒”轉化為可觀察的指標波動——前者提供細膩的意象解讀,后者勾勒出數據化的輪廓,兩者互為補充,共同拼出一個人更完整的行為狀態。
被這些想法推動著,我和幾個同學組成一個小團隊,參加了一個鄉村振興項目比賽,合作了一個融合心理健康與 AI 技術的研究方案,最后拿了個優勝獎。在合作設計方案時,關于AI心理輔助評估的干預流程、干預邊界、倫理紅線,我們爭得面紅耳赤。那陣子才真正明白,AI 在心理服務中的用處,不僅是提高心理服務的效率、擴大其覆蓋面,最核心的是怎么能讓它帶著“溫度”,讓人感覺到“被懂得”“被理解”。特別是在資源少、專業人才缺乏的區域,AI 也許能夠陪伴那些孤獨的群體,幫他們做心理健康的評估和適當的干預。這段經歷讓我對 AI 和心理學相結合的思路清楚了許多,也更篤定了我的博士研究方向——從青少年拒學行為入手,用 AI 技術做更準確、更有溫度的心理干預工具。
03 學術與生活的溫度:在松弛節奏中遇見“自性”
在學術方面,我得到了來自各個層面的啟發和幫助。
在確定博士課題時,我起初想到的仍是通過質性研究的方法去研究青少年拒學,但孫教授鼓勵我們嘗試結合前沿的量化研究方法做自己喜歡的課題。他像一位合氣道教練,不跟你較勁,順著你的勁兒,悄悄把方法和技術遞過來。我的博士同學有的精于量化分析、有的長于臨床實踐,還有的早就踩在“心理×AI”的前沿點上。我們每周固定開組會,輪流講文獻進展、研究計劃,或者在實踐里碰到的卡點。課下我們也總湊在一起:茶歇時說沙盤技術的新花樣、讀書會上探討心理學和算法的邊界、半夜對著電腦一起調模型。這種什么都能聊、互相搭梯子的氛圍,讓我有了信心和勇氣在人文關懷與技術實操之間游走。
除了日常的課程與項目,我們還有諸多機會參加工作坊和大師講座。例如,斯坦福大學教授 Brian Feldman來校舉辦依戀理論與嬰兒觀察系列講座,內容從經典理論延伸至臨床觀察與實踐應用,視野開闊且論述深刻。我也參與了多場沙盤游戲實操、小組心理劇排演、表達性藝術創作等活動,不斷拓展心理學的想象邊界。
學習之外,澳門的課余生活也令我印象深刻。這里的節奏帶著一種奇妙的平衡:老牌冰室里,白發老人端著凍奶茶,報紙攤開在膝頭,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字里行間,時間慢慢淌過;轉過街角,官也街旅游團的歡聲笑語與小販“靚仔”“靚女”的叫賣聲纏在一起,喧囂卻不焦灼,像一曲不緊不慢的復調。偶爾瞥見一波波應援粉絲乘著發財車往娛樂場方向去,便知道近期又有演唱會或體育賽事了。那些錯落的聲調、或快或慢的節奏,都帶著某種松弛感。我忽然就懂了榮格所說的“自性不是被尋見的,而是在與世界的溫柔碰撞中顯形的”這句話的內涵。冰室老人的從容里有“接納當下”的智慧,游客的熱鬧里藏著“連接他人”的渴望,演唱會的共鳴里則跳動著“表達本真”的沖動——這些看似零散的生活片段,恰如“自性化”過程中那些需要被整合的“碎片”,在澳門的松弛里,它們從不沖突,反倒彼此滋養、合為一體。
04 “自性”再思考:技術與靈魂的橋梁
我的博士生活,像一場在“分析”與“數字”之間的奇妙旅程。一方面,沉浸于弗洛伊德與榮格的經典理論世界里,學習夢境、象征、潛意識;另一方面,又鍛煉自己用數據、模型和代碼說話的能力,嘗試讓心理學在數字時代煥發新的生命力。
以前我總覺得,心理學研究者眼中的“自性”是一種與社會保持距離的自我探索,但現在我慢慢意識到,數字化心理學給了我們重新定義“自性”的路徑:“自性”不僅是靈魂的深潛,也是技術賦能下個體與集體之間的互動、孤獨中的連接、傳統與未來之間的橋梁。AI 對心理學而言,不僅是一次工具的革新,更是一種范式的擴展。它讓我們有機會用新方法回答舊問題,但它也帶來了新的倫理挑戰與邊界考量。在這個過程中,我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研究愿景:希望未來能開發出兼具科學性與人文溫度的 AI 心理服務系統,尤其在兒童與青少年的心理支持領域,提供更早期、更個體化、更具回應性的干預路徑。
這就是我在澳門的博士生活—— 一段在松弛與前沿之間、在理性與人文之間探索的旅程。我期待,在未來的日子里,繼續行走在這條交匯之路上,用數字之眼理解人心,以人本之心溫暖科技。
來源:《留學》雜志2025年第19期
編輯:李翊潔
終審:旭艾
聯系電話:010-67071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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