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年間,浙江杭州府永嘉縣有個年輕人叫朱道明,父親是當朝大官,母親是一品夫人,妥妥的富貴公子。這朱公子年方二十八,娶了兵部王尚書的女兒,妻子貌美,夫妻本該恩愛,可他偏讀了本混賬《嫖經》,把“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記在心里,家里的妾婢玩遍了,又到處偷人家媳婦,仗著家大勢大,沒人敢惹。
有回朱公子出門,撞見個汲水的婦人,那婦人叫蓮姑,是租戶伍星的妻子。蓮姑生得眉如遠黛、眼似秋水,朱公子看直了眼,回家就喊來管家朱吉,問清蓮姑家世,伍星夫妻倆做小生意糊口,弟弟伍云在溫州當兵,是個膽大的粗人。
朱吉怕伍云鬧事,起初不敢撮合,可朱公子發了狠:“我想要的人,哪有得不到的?”還念了首歪詩,說什么“人生少年且開懷,黃金買笑何須猜”。朱吉沒法,只好出主意:先把伍星騙來,軟的給銀子,硬的用趕他出門、栽贓陷害威脅。
伍星本是老實人,被朱吉一嚇,腿都軟了。朱吉又說:“只要蓮姑依了,不僅免房租,還送你三五兩本錢;要是不依,你兄弟的兵糧都保不住!”伍星回家跟蓮姑一說,蓮姑又羞又氣:“這等丑事怎做得?”可夫妻倆商量來商量去,實在斗不過朱家勢力,只能先忍了,暗打算盤:等拿到銀子,就逃去杭州躲著。
當晚,朱吉就送了十兩白銀、兩匹紅綠紗來,伍星收了東西,強裝笑臉請朱吉喝酒。黃昏時分,蓮姑被朱吉從后門領去朱府,進了朱公子的外書房。朱公子早等得急了,拴上門就抱蓮姑上床,蓮姑雖不情愿,也只能假意順從。
自此,朱公子隔三差五來接蓮姑,有時還去伍家過夜。蓮姑趁他高興,哄他:“我丈夫想做鲞魚生意,缺百十來兩本錢,公子若肯幫襯,往后我更盡心伺候。”朱公子被迷得暈頭轉向,一口答應,還把頭上的金挖耳給了蓮姑當信物。
蓮姑見銀子到手,趕緊催伍星去杭州租房。伍星不敢耽擱,揣著銀子就走,到了杭州又怕朱家找來,索性去海寧縣租了間房,趕回來跟妻子、弟弟伍云商量脫身計。
伍云一聽嫂子受了委屈,氣得直拍桌子:“這姓朱的欺人太甚!哥嫂別慌,我有個主意,今晚請他來家里,灌醉了收拾他!”
當晚,蓮姑故意對朱公子說:“我丈夫去寧波進貨了,家里沒人,公子來我家歇吧,自在些。”朱公子樂壞了,帶著朱吉送的被褥、酒肴就來了。蓮姑使出渾身解數,又是勸酒又是說軟話,把朱公子灌得酩酊大醉,做完事又灌了十來碗,直讓他醉得人事不省。
伍云兄弟倆早候在門外,見朱公子醉死過去,趕緊把他抬到地上,剝光衣服,取走他身上的金簪、銀子,又用五色筆墨把他畫成鬼臉,藍臉、紅眼睛、紅嘴唇,渾身涂得花花綠綠,再把熬化的瀝青抹在他頭發上,梳得根根直立,活像個勾魂的惡鬼。
天快亮時,伍星先送蓮姑上船,再回來跟伍云分工:伍星拿石塊去朱府大門亂砸,引管家開門;伍云則拎著“惡鬼”似的朱公子,往街上一丟,還扇了他一巴掌。朱公子迷迷糊糊叫了聲“呵喲”,跌跌撞撞往家走。
朱家管家正被砸門聲鬧得心煩,帶著二十多個家丁舉著槍棍開門,抬頭就見個“惡鬼”往院里沖,嚇得齊聲大喊:“打鬼!”眾人亂槍齊刺,朱公子想喊“是我”,可人聲嘈雜,誰也沒聽見,他慌得往自己書房床底下鉆,家丁們追進來,又是一頓亂刺,直到沒了動靜。
天光大亮,家丁們用鉤子把“惡鬼”拖出來,用水一沖,才看清是自家公子,身上滿是槍孔,早已沒了氣。朱公子的妻子、父母哭得死去活來,朱吉提醒:“公子昨晚在伍家過夜!”眾人跑去伍家,只剩一張空床、兩張竹椅,伍家早就人去屋空了。
朱家報了官,太守見是大官的兒子,雖派人追查,可伍家早已坐船去了海寧,又沒留下蹤跡,案子只能不了了之。
伍家到了海寧,用朱公子給的銀子做染布生意,沒幾年就賺了上千兩,日子漸漸富裕。可蓮姑發現,自己竟懷了朱公子的孩子,十月后生下個男孩,眉眼跟朱公子一模一樣。
伍云見了,氣不打一處來:“這是仇人的種!咱們辛苦掙的家業,憑啥留給外人?溺死算了!”伍星也覺得有理,可蓮姑攔住了:“他雖不是你親生,卻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再說,朱家雖有錯,也沒趕盡殺絕,還送了咱們百兩銀子。等孩子斷了奶,送回朱家,讓他們不絕后,也是積陰德。”
伍氏兄弟聽了,覺得蓮姑說得在理。后來伍云娶了妻,生了個兒子,蓮姑也給伍星生了個娃,朱公子的孩子也長到三歲,出完了痘。蓮姑寫了封信,把當年的事簡略說了,又把那支金挖耳包好,綁在孩子身上,讓伍云夜里把孩子送到朱府門口。
巧的是,朱公子的父親早已退休回家,因沒有孫子,整日愁眉不展。送孩子的前一晚,老兩口還做了同一個夢,夢見朱公子說:“爹娘別愁,孫子要來啦!”
第二天一早,管家朱吉開門,見門口有個哭哭啼啼的娃,眉眼跟朱公子一模一樣,胸前還綁著封信。朱吉趕緊抱進去,老兩口一看孩子,又拆了信,見了金挖耳,朱吉才把當年的事一五一十說出來。
朱公子的夫人本想報官抓伍家,可朱老爺子擺擺手:“是我兒自己作孽丟了命,伍家沒殺孩子,還送回來,是天大的恩德。咱們該積德行善,別再結仇了。”
自此,朱家變了性子,朱家老爺子放生戒殺、修橋鋪路、齋僧布施,家里再也沒人仗勢欺人。那孩子取名朱再輝,長到二十一歲就考中了秀才,后來又中了舉人、進士。他知道蓮姑是自己生母后,派人去海寧尋訪,可伍家早已搬去別處,成了富商,子子孫孫都讀書行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這故事說到底,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朱公子貪色喪身,是他自找的;蓮姑心存善念送還孩子,伍家勤懇度日,終得富貴;朱家改惡從善,也盼來了子孫興旺。做人啊,還是得守本分,別學那朱公子,貪一時快活,丟了性命,還落個壞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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