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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古代藝術的寶庫中,敦煌壁畫以其獨特的風格和深厚的文化底蘊聞名于世。很多人因為敦煌壁畫太多、太老、太復雜望而卻步,但如果你把它當成一部跨越千年的小人書、一部千年連載漫畫來看的話,敦煌壁畫其實一點都不難看懂。
在這些壁畫中,《鹿王本生圖》是其中一朵特殊的“奇葩”,堪稱敦煌早期壁畫的典型代表,位于莫高窟第257窟主室西壁中層。70后、80后記憶中的經典動畫片《九色鹿》的原型就來自這幅壁畫。《鹿王本生圖》不僅是一幅精美的藝術作品,更是一部跨越千年的國風漫畫,蘊含著深刻的哲理和人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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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從畫的兩端
開始向中間推進
所謂“本生”,源自古印度巴利文中的“Jataka”一詞,指前世,講的是佛教創始人釋迦牟尼在前世所做的一系列救濟眾生以及其他佛與弟子們在前世修習的故事。在“鹿王本生”故事中,佛陀就化身為“義獸”之一——鹿王,它因為羽毛有九種顏色,被稱為九色鹿。
佛教創立初期,為弘揚佛法,爭取信眾,對這些民眾耳熟能詳的題材加以吸收、改造和利用。根據本生故事編撰而成的佛經稱《本生經》,繪制成圖像謂《本生圖》。
《鹿王本生圖》講述的是一個關于慈悲和自我犧牲的故事:
在印度恒河邊的樹林中,生活著一只九色鹿,其毛五色,其角白如雪。有一天,從恒河中傳來失足落水的呼救聲,九色鹿躍進湍急的水中,將落水人調達托起至岸邊。被救者對著九色鹿長跪謝恩,九色鹿告訴他:“不用謝,只希望你能夠保守秘密,不要告訴任何人見過我。”
不久后,王后夢見美麗的九色鹿,想要擁有它華美的皮毛。國王便張貼告示,賞以重金,命人找尋九色鹿。聽聞重金懸賞的消息,見利忘義的調達,未能抵住誘惑,向國王泄露了九色鹿的行蹤。他與國王的兵馬來到森林,尋找九色鹿,正小憩的九色鹿被氣勢洶洶的軍隊陣勢驚醒,當它見到落水人和國王時,便明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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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色鹿從容地來到國王面前,告知曾營救調達的經歷。國王被九色鹿舍己救人的精神所感動,下令絕不可誅殺。
那位忘恩負義的落水人,也遭到了應有報應——應驗他發過的毒誓,全身長滿了毒瘡,跌落懸崖而亡。
在中國美術史中,長卷式的構圖早有出現,戰國時期的采桑宴樂攻戰紋壺上,就出現了條帶狀的采桑、狩獵、宴樂等活動的圖案。再到漢代畫像石中出現的故事情節,如鴻門宴、二桃殺三士等都是長卷式的構圖;兩晉以后的畫家如顧愷之開始使用手卷作畫,如《女史箴圖》《洛神賦圖》等。
特別的是,和一般長卷的觀看順序不同,《鹿王本生圖》的故事既不是完全順敘,也不是完全倒敘,而是從畫的兩端開始向中間推進,在畫面中央達到高潮并最終結束。這種新穎的構圖,是魏晉南北朝時期連續橫卷式連環畫的形式,用一幅幅組合起來的畫面完整地交代整個故事的起因、經過、高潮和結果。
《鹿王本生圖》將故事的高潮部分——九色鹿講述經過放在了畫面的中心位置。同時左右兩邊的九色鹿都把身體轉向中間,起到了一個視覺引領的作用。
這個時候正是九色鹿劇情的反轉,并且被救者生瘡遭到報應的部分,把佛教中的懲惡揚善放在了人們視覺的中心點,再向兩邊倒敘,讓觀者逐步推出這個事情的經過。
整個過程充滿了韻律,以及故事情節的跌宕起伏,巧妙地把時空順序對應起來,體現了畫工對于畫面的獨特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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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郁的異域風情
和中國風并行不悖
《鹿王本生圖》不僅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代表,更是東西方文化交融的典范。鹿王本生故事發生的背景是古印度,也就是今巴基斯坦、尼泊爾到印度北部一帶。“鹿王本生”的早期藝術創作,以古印度巴爾胡特佛塔遺址中的“魯魯本生”浮雕為代表,新疆克孜爾石窟第17窟的壁畫也表現了這一故事。對比起來,敦煌莫高窟的《鹿王本生圖》描繪得更詳細、生動,尺幅也更大。
最重要的是,我們在這幅壁畫里,能清晰感受到,兩種反差強烈的文化元素出現在同一幅畫里。首先是畫中的人物與動物形象,明顯受到西域(特別是印度犍陀羅藝術)的影響,人物的長相,圖中的國王、王后以及溺水人調達,都是凹眼、高鼻的胡人形象。如此濃郁的異域風情并不難理解,因為故事傳說的發源地就在遙遠的古印度。
但與此同時,畫中的建筑、山水以及人物、動物的形象,看起來又是我們熟悉的中原風格。作為背景的宮殿建筑,屋頂是斗拱飛檐,這是典型的中國傳統木構建筑,古印度圓頂式的建筑在這里沒有絲毫體現;里邊的服飾、裝飾圖案等,也都充滿濃濃的中國風。
《鹿王本生圖》的造型與線條更是彰顯了北魏時期雄渾豪邁、樸拙有力的時代風格,同時又融入了中原傳統的線描技法。九色鹿的形象是其精髓所在,盡管身負九色的神話色彩,但畫師僅以白色為底,用概括而洗練的線條勾勒出鹿王矯健修長的身軀、輕盈靈動的姿態。畫師善于運用粗細變化、頓挫轉折的線描來表現衣紋的質感與身體的動態,線條如“鐵線描”般勁健有力,充滿了張力與節奏感,奠定了后世中國畫“骨法用筆”的審美基礎。畫面上的人物大多都身體修長,衣帶隨風飄舉,手勢和動態都帶有舞蹈的風姿,能夠讓人聯想起那種“飄若游龍,翩若驚鴻”的體態風格。
此外,畫中象征環境的山體、樹木等,體現的是中國傳統的山水審美思想,有了早期山水畫的雛形。這種描繪手法是古印度及中亞、西域繪畫中所沒有的。
多元文化融合的風格在敦煌壁畫里屢見不鮮,這和敦煌這座城市的歷史地位密不可分。敦煌是絲綢之路上的咽喉樞紐與文明十字路口,它不僅是東西方商品貿易的中轉站,更是文化交流與融合的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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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是一幅美麗的藝術作品
更是充滿哲理的國風漫畫
在用色方面,《鹿王本生圖》看似用色非常鮮艷,實際上用色量很少,僅有6種。土紅色在整幅畫中所占比重較大,這是魏晉南北朝時期一個較為突出的用色特點。再輔以石青、石綠點綴,加以黑、白、灰三色調和,緩和了土紅和石綠石青在對比上的強烈,做到冷暖對比和諧,同時也襯托出對比色的鮮亮程度。
這種濃郁的裝飾性不僅體現在色彩搭配上,也體現在對山石、樹木等景物的程式化處理上,它們并非寫實的自然景物,而是作為分割畫面、提示場景的符號化元素,服務于整體的敘事與裝飾需求。這種質樸、渾厚、富于象征性的色彩體系,與北魏時期整個社會剛健、粗獷的審美風尚緊密相連,展現出一種未經雕琢的原始藝術魅力。
《鹿王本生圖》不僅是一幅美麗的藝術作品,更是一部充滿哲理的國風漫畫。它傳達了“慈悲”“無私”和“救贖”的主題,是佛教東傳并逐步中國化的早期見證。壁畫通過對溺水者忘恩負義,最終周身生瘡、口吐臭沫的報應結局的直觀描繪,向當時信仰民眾進行了最生動直接的道德教化。它出現在敦煌這樣一個絲綢之路上的咽喉要道,本身就是佛教通過河西走廊傳入中原的歷史物證。
此外,這幅壁畫為我們窺探北魏的社會風貌與意識形態打開了一扇窗。壁畫中人物的服飾、車馬形制、儀仗隊伍等,雖經佛教藝術夸張處理,但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北方少數民族政權的宮廷生活與禮儀制度。更重要的是,它所倡導的誠信、仁恕、因果報應等思想,既是佛教的核心教義,也與中國儒家傳統的“仁”“義”“信”等倫理觀念不謀而合。這種思想上的契合與共鳴,是佛教能夠在中國迅速傳播并被廣泛接受的重要原因之一。
《鹿王本生圖》,從內容到形式,既傳承了此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精華,又融匯了異域文化的特色,被美術家們視為敦煌壁畫的經典之作,也向人們傳達一個民族古老而悠久的道德、為人準則。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陳品
編輯/陳品
排版/王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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