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6月11日傍晚,香港九龍尖沙咀海旁的嘉禾戲院外人山人海,售票口一路排到街角。觀眾并不全是影迷,許多人是沖著一個罕見的新聞點——大陸電影首次以正面筆觸展現(xiàn)國民黨軍隊的勝利。片名《血戰(zhàn)臺兒莊》,主創(chuàng)名單里既見八一廠導演,也見廣西電影制片廠人員,合作陣容新鮮得讓行內(nèi)人直呼“破天荒”。
燈光熄滅,膠片轉(zhuǎn)動,觀眾在槍炮聲中被帶回1938年的徐州會戰(zhàn)。影片結(jié)束,全場沉默三秒后爆發(fā)掌聲,有人激動地喊出一句粵語:“原來可以這樣拍!”戲院經(jīng)理當天夜里便追加排片,因為第二天的訂票電話被打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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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很快越過深圳河。臺灣“中央社”駐港記者謝忠候連夜致電臺北:“蔣先生,這部片子把臺兒莊拍成了國軍大捷,還出現(xiàn)了委員長正面特寫。”電話那頭沉默片刻,蔣經(jīng)國只回了八個字:“馬上弄一份拷貝來。”簡單一句,卻把復雜的兩岸氣氛推向新的拐點。
真正讓影片誕生的契機,還得追溯到1965年夏天。那年李宗仁漂泊多年后回國,人民大會堂里歡迎儀式隆重。周恩來對導演成蔭說:“臺兒莊的故事,有機會得拍下來。”一句話埋下種子,卻因為種種顧慮擱淺近二十年。成蔭去世前仍念念不忘,囑咐在北影進修的廣西籍學員陳敦德:“有朝一日,別讓這段功勞塵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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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一本《李宗仁回憶錄》在北京圖書市場悄悄流行。共青團干部田軍利讀到有關臺兒莊的章節(jié)時心頭一震:“要是拍成電影,年輕人就能直觀地理解血與火。”他找來老朋友費林軍,兩人連夜改編劇本,卻出于政治顧慮,把鏡頭集中在殉國的張自忠身上,李宗仁僅是遠景交代。
劇本在《八一電影》雜志發(fā)表后無人問津,本來注定躺進抽屜。意外的是,老導演楊光遠翻閱雜志時被故事打動,覺得自己拍過《地道戰(zhàn)》,對戰(zhàn)爭敘事駕輕就熟,便向八一廠請項目。廠領導擔心輿論風險,沒有表態(tài)。楊光遠沒有放棄,反復游說:“這是民族記憶,不拍才是問題。”
與此同時,南寧的廣西電影制片廠也盯上了這個題材。陳敦德念起老導演的囑托,千里迢迢趕到北京,以三千元買下版權(quán)。為了消除掣肘,他主動邀請八一廠加入拍攝,保證專業(yè)水準,又能分擔政治壓力。最關鍵的改動出現(xiàn)在選題會上——劇本主線改回李宗仁,史實才完整。兩位編劇被請回北京飯店閉關,大到戰(zhàn)略決策,小到部隊番號,逐條核對檔案,前后改了十七稿才定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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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機后,劇組把主戰(zhàn)場選在臺兒莊古鎮(zhèn)。群眾演員聽說是拍抗戰(zhàn)勝仗,踴躍報名,不收片酬,只求在鏡頭里留下身影。為了還原爆破浮橋那一幕,工作人員在運河里布下炸點,不幸操作失誤提前引爆,十幾名群演被木屑劃傷,卻沒人叫停拍攝,只是擦掉血跡繼續(xù)排隊。導演感慨:“這才是真正的‘人民戰(zhàn)爭’基礎。”
影片最頭疼的角色是李宗仁。楊光遠收到青島話劇演員邵宏來的自薦信,見面時幾乎驚住:眉眼與年輕時代的李宗仁極為相似。只是演員本身文氣重,缺少戰(zhàn)區(qū)司令的凌厲。導演想了一個土法子——劇組所有人一律稱呼他“李長官”,吃飯排隊都要敬禮。半個月后,邵宏來一上妝便自然挺胸抬頭,連他說話的抑揚頓挫都帶著桂北口音。程思遠來看樣片時,低聲自語:“德公真像復生了。”
1986年盛夏,前期拍攝完成,后期剪輯同時趕工。李宗仁之子李幼齡從美國飛抵北京,下飛機就說:“先看拷貝,再去賓館。”影片還未配樂,他已淚流滿面。握著邵宏來的手,他重復一句話:“太像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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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制作方原本在結(jié)尾安排鑼鼓喧天慶捷,導演否掉了。最終鏡頭停留在殘垣斷壁、灰黃軍裝混作一團,一面殘缺青天白日旗在煙塵中獵獵作響。片尾字幕沒有歡呼,只有冰冷數(shù)字:守城官兵犧牲兩萬八千余人。片子送審時,有人提醒“是否削弱勝利氛圍”,但審片委員會多數(shù)人認可:勝利不等于狂歡,代價必須呈現(xiàn)。
影片正式公映前,文化部在京西賓館召開座談會,邀請鄭洞國、覃異之等舊部隊將領列席。鄭洞國開始不太相信,“你們拍國軍會不會又給我扣大帽子?”導演遞過去定妝照和戰(zhàn)場場景攝影,老人看了半天,說出一句:“那就請把歷史說完整。”
香港放映產(chǎn)生的效應超出預期。謝忠候帶著拷貝抵臺,國民黨中常委秘密觀影,許多人首次在大陸影片里看到青天白日旗,沒有被剪掉。這種“意外尊重”擊中了情感軟肋。蔣經(jīng)國隨后批準第一批老兵返鄉(xiāng)探親,臺灣媒體稱之為“破冰之旅”。北京方面對此事并未公開解讀,但廣西制片廠很快收到一紙批復,內(nèi)容簡短——同意向臺北提供拷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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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血戰(zhàn)臺兒莊》在大陸各地陸續(xù)上映,票房并非爆款,卻場場座無虛席。中學老師帶學生包場,退伍老兵扶著拐杖進影院。有人看完以后只留下一句話:“這仗總算有人記得。”
不久,電影局內(nèi)有個統(tǒng)計:1988年全國影院抗戰(zhàn)題材票房,《血戰(zhàn)臺兒莊》排第一。更重要的是,它讓“正面戰(zhàn)場”四個字真正進入公共視野。此后,《大決戰(zhàn)》三部曲在籌備中加入了對國民黨高級將領的更多客觀描寫;學術(shù)界也出現(xiàn)一批研究抗戰(zhàn)正面戰(zhàn)場的新論文。電影成了一個閘門,一旦打開,就再也關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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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桂林某影院重映時,門口張貼一幅手繪海報,底色仍是熊熊烈火,標題旁加了一行小字:“銘記屈辱,更要銘記同胞的抵抗。”觀眾排隊買票,里面不乏年輕面孔。影院經(jīng)理說,這些孩子出生那年,影片已經(jīng)上映,他們來補上一堂歷史課。
史料能印在書里,也能活在光影里。《血戰(zhàn)臺兒莊》沒用宏大口號做收尾,卻讓一個勝仗的全部細節(jié)——勇氣、犧牲、誤判、糾錯——統(tǒng)統(tǒng)留在了銀幕。從電影院走出的每個人都明白:旗幟背后,是同一片土地,同一種血性,和數(shù)不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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