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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昀 | 撰文
王晨 | 編輯
今年,雖然創新藥二級市場回暖,但卻沒有帶暖 CRO ,不少中小型 CRO 深有走在懸崖邊緣之感。
一名業內人士最近聽到這樣一個故事。一家CRO花近10萬人民幣購入試驗猴,虧本2-3萬元賣給客戶,價格甚至高于訂單收入。
而且這種“虧本”生意,甚至成為國內一些CRO的普遍現象。當被問及為什么要做虧本生意時,關于“虧本”的戰略層面意義答案五花八門,有的說現在的CRO都在惡意競爭,海外有利潤的公司,在國內試圖靠虧本“熬”死其它競爭對手;更多的答案是國內寒冬,人員和機器閑著也是閑著,虧本做著有點現金流,加上一些海外的收入,至少還能養活國內的部分團隊。
曾經的CRO產業,是中國生物醫藥屆公認的“鐵飯碗”。但最近幾年,隨著上游創新藥企業項目預算縮緊,CRO的日子也越來越不好過。
從管線數量來看,中國藥物研發的勢頭依然兇猛。2024年,中國藥物臨床試驗登記與信息公示平臺披露的數據顯示,全年臨床試驗數量達4861項,同比增長15.57%;但在繁榮背后,是CRO訂單價格縮水。有業內人士估計,目前CRO訂單單筆價格較三年前大約縮水三分之一左右。
而同樣遭遇寒冬的美國市場,當地的CRO過冬的方式是另外一種,絕對不降價,不打價格戰。一位在國外工作多年的CRO人士說:“國外CRO寧愿等待下訂單的biotech有錢了再付錢,也不會降價。”
一些大型以國內為主的CRO在去年年報時已遭遇翻車:比如一位頭部CRO營收和利潤雙跌,利潤甚至下降近80%。而中小型CRO的情況更加慘烈,為了公司開張,不少老板親自下場為甲方“畫大餅”,目標僅僅是活下去。
而今年創新藥二級市場回暖,一些biotech手上有錢了,當甲方有錢的時候,CRO流血降價后,價格也漲不上去。一位上市創新藥公司的人士表示:“給CRO的訂單還是之前的價格,不會因為我們手頭寬裕了就主動多給錢。”
牌并沒有被洗出去,而是卡在在了手上。這種尷尬的處境,成為了留給整個行業的一道思考題。
行業為何難“出清”
國內CRO行業從降溫、霜凍到徹底冰封,其實已經走過了好幾個年頭。從2022-2023年開始,甲方由于融資困難而收縮管線,導致CRO企業“吃不飽飯”的情況就已成為普遍現象;而頭部CRO截胡訂單、把小規模企業逼到墻角的故事也并不新鮮。
但在數年之后,洗牌依然沒有結束——這一點是當初很多人沒有意料到的。
其中原因和CRO的成本結構有很大關系。“用人成本可能占一半左右,而至于場地和設備,很多中小型CRO完全可以通過轉包實現。所以在成本上,這些企業非常具有彈性。你看著好像快死了,但它的生命力實際上非常頑強。”一名在頭部CRO企業工作的人士說到。
于是,CRO公司的職員變成了這場變動的最大承壓方,幾年來,無論頭部還是尾部企業,都經歷了不同程度的裁員。大部分中小型企業的策略都是將團隊維持在支撐日常運營的水平,再根據每一季度的訂單情況增加或者裁撤。
一名在成長型CRO工作的人士也提到:從去年開始,活多錢少就成了工作的主基調,“有時甚至連單休都沒有”。她猜測,公司會這樣苛刻,一方面是來自甲方的趕工壓力,另一方面也是在變相“趕人“。
“工作時很擔心出什么差錯,這樣老板就有理由把你裁掉。最近聽說了很多這樣的事情:沒有理由裁你,就降薪、欠薪、停公積金、停社保,等你受不了主動離職。”
同時,CRO作為乙方企業,服務周期是以年為單位的。一旦確定合作關系,CRO積累了關于特定藥物分子的特殊知識,藥企更換CRO的技術風險和時間成本極高。因此,即使面臨低價競爭,客戶也更傾向于選擇有過合作經驗的CRO企業。這種高粘性讓有穩定客戶源的中型企業得以生存,減緩了被淘汰的速度。
“只要這些老客戶還沒倒閉,那乙方CRO公司也就不會真的死掉。”上述成長型CRO員工說到。但她也提到,維護這些客戶的工作變得越來越難。“對方經常會提到別家的報價有多低、承諾得有多好,總是在暗暗地PUA你,讓你接受一些本來就不太合理的服務上的要求。”
除了以上這些原因以外,真正讓這些半死不活的企業主動堅持下去的,還有對未來僅存的一份樂觀。
如上所述,大部分存活至今的CRO企業,背后都站著幾個長期合作的甲方公司,在行業里也有穩定的關系網。這也意味著:它們也都經歷過CRO黃金期和生物制藥上升期,對于黯然退場的結局很難接受。
上述頭部CRO工作人員曾聽說,有中型CRO企業收到過來自頭部的并購橄欖枝,但是最后沒談成功。“無非就是在等待行業回暖。開出的價格差不多是這家公司鼎盛期三年左右的利潤,對這個結果管理層肯定心有不甘。在行情好的時候,也許可以翻不止一倍。”
而近兩年,在生物制藥行業中發生的一系列新變化,也使得CRO困境在外人眼里的“茍活”,被看成是黎明前的短暫黑暗。
是老樹還是新芽
海外交易頻發、NewCo新模式興起、港股回暖……諸多現象似乎都在向CRO傳遞著未來會更好的信號。
盡管外界一直“唱衰”CRO行業,但是上述頭部CRO企業工作的人士認為,這一產業依然和整個生物醫藥行業一樣,雖然艱難,但依然沒有放棄。
在“卷”中求生,CRO們開始分化出兩種典型路線:一類企業通過橫向并購和縱向整合,搭建更完整的研發服務鏈條,試圖以“平臺化”提高競爭門檻;另一類則選擇深耕某個細分領域,在高專業度或區域滲透上形成護城河。
一些企業利用整合機會,趁機發展一體化業務,走平臺路線。例如陽光諾和,這兩年通過收購派思維新、南京先寧等公司,完善臨床前DMPK及臨床服務能力,使得公司前五大客戶連續三年貢獻超20%的穩定營收。
除了拓寬賽道以外,還有不少把精力放在細分領域上,在某一個方向專攻下沉市場。比如專注于臨床管理SMO領域的普蕊斯,通過使服務覆蓋全國近 200 座城市、1300 余家臨床試驗機構,使得公司成為在自己領域內可以和龍頭企業掰手腕的存在。
而在出海浪潮下,不少面臨困局的CRO企業也將目光瞄向大洋彼岸。
例如,曾因行業價格戰導致凈利潤暴跌的美迪西,前年和去年就在海外產業核心區域多點布局,加強實驗室能力以及商務團隊的建設,重點開拓歐美中小型藥企訂單,試圖通過海外業務的增長對沖國內市場的下滑。根據去年數據,公司境外新簽訂單金額同比增長超過20%。
雖然一些中小CRO的訂單增長主要來自美國,但上述頭部CRO工作人員也提到,一些大型的CRO海外新增訂單主要來自于美國以外地區。由于美國《生物安全法案》的影響,許多美國MNC甚至biotech都不愿意和中國CRO接觸過深,以免影響自己未來獲取美國聯邦資金的機會。
海外新單的來源主要是歐洲和亞太發達地區。“歐洲雖然看起來是一個整體的市場,但實際上從監管法規、技術評估、甚至商業的生態來看,都是分散的。” 上述頭部CRO工作人員提到,“同時,他們對于數據合規的審查要求,比美國要繁瑣很多。”
因此,能靠海外拓展自救的CRO一定是少數,“為了這20%的增長,企業需要200%的資源投入和時間投入。”
和海外拓展一樣,橫向并購和縱向整合往往靠的也是“一寸土一寸血”的殘酷。上述的正陽光諾和和普蕊斯雖然拿單變多,但仍然改變不了凈利潤下降的現實。同時,這些企業雖然在講的是“新故事”,但無論并購、深耕細分、還是攻略海外市場,依然使用的是老手段——降價。
有業內人士提到,行業里的確存在“圍剿式”競標的現象。“有些大企業明明不缺訂單,但還是會以驚人的低價去和一些小企業搶單。搶著搶著就把這些小企業收購了。”
這也就造成了CRO領域的怪相:雖然一些新變化使得“新芽”頻頻冒出,但活力之下依然是“老樹”的根。
壁壘如何建立
只能靠價格競爭的另一面,是大部分中國CRO缺少自己的護城河。
上述成長型CRO員工提到,曾經一起畢業的同學,有些進了CRO,有些進了藥企,“甚至在當年很多CRO開出的條件比藥企更優。”但七八年過去了,她觀察到的進藥企的同學似乎在技術能力上提升更顯著。
“都是研發相關崗位,但他們對創新更有自主權。資源多、時間也多,還不用操心流程方面的事情。”
曾經的CRO行業,正是因為可以”用最少的資源和時間交出合格的答卷”而成為藥企們的首選;但當整個行業都充斥著60分的答卷,那選擇誰就會成為一件很隨機的事件。
上述成長型CRO員工還提到,缺乏技術差異化不僅僅是中小型CRO面臨的問題。“也出現過業內某鼎鼎大名的老牌CRO,最后只能靠價格和小企業競標并最終丟標的事件。”
大部分CRO 企業的研發多聚焦于檢測方法優化、工藝流程改進或數據分析模型開發等, 但這種研發多數是在已有方法上進行小范圍改進。比如在生物分析、藥代動力學檢測中,CRO 研發人員會優化檢測靈敏度、減少樣本損耗、縮短分析周期,但這種結果往往可以通過多種方法達成,因此可替代性很高。
在行情好的時候,選擇的標準是在多種方法中找到最物美價廉的那一條;但在競爭白熱化的時間段,讓自己成為“唯一的方法”就變得至關重要。
而對于不同客戶來說,“唯一”也有著不同的含義。“有些客戶比較看重是否可靠,所以會要求長期記錄,這不是幾個月就能形成的。也有些客戶的要求比較特殊,比如要做難溶性藥物,那么市場上能做的也就是那幾家。”
細看之下,一些CRO企業成功的外殼下,可能只是包裹了一兩個差異化的核心。
比如藥明生物的多特異性抗體平臺,解決的就是這類藥物的結構難題:在組裝時極易形成錯誤的肽鏈配對,導致產率低、純度差、穩定性差。而且平臺允許組裝幾乎任何單抗序列對,可以讓許多藥企的項目立刻上馬。
換句話說:藥企選擇使用這些平臺,不是因為價格便宜,而是因為離開了這些平臺,項目根本無法進行或會延期數年,成本暴漲。這才是CRO企業需要尋找的真正的不可替代性。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一位在出海CRO工作的人員表示,在國內的時候,它們的甲方創新藥企做的是fast follow和me too,“CRO的技術能力是得不到提升的,而且很多CRO都能做,只能打價格戰”。但出海之后,“美國本土的甲方們帶著稀奇古怪的想法過來,需要我們用各種技術方式落地,只要落地了,經驗和能力就成為我們自己的了。“
可以預料到的是:在未來,大多數CRO也許還能通過玩價格游戲繼續存活下去;但真正能跟隨中國創新藥產業進步的,只有那些愿意真正做出改變的企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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