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廚房的玻璃窗凝著薄霧。我站在氤氳的水汽里,看母親將雞蛋輕輕磕進瓷碗,蛋液順著碗沿滑落,像極了二十年前她教我握筆時,指縫間漏下的晨光。那時她的手還豐潤柔軟,如今卻像被歲月揉皺的宣紙,青筋在薄皮下蜿蜒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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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突然倒帶回那個暴雨傾盆的黃昏。我蜷縮在教室最后一排,望著窗外被狂風掀翻的梧桐葉,直到熟悉的身影撞進視線——母親舉著傘,半邊身子濕透,褲腳沾滿泥漿,卻把懷里的保溫桶護得嚴絲合縫。掀開蓋子時,姜絲的辛香混著熱氣撲面而來,她用布滿裂口的手指擦去我眼角的淚,說:"哭什么,媽媽在呢。"
后來我背著行囊去遠方求學,在異鄉的地鐵站迷過路,在深夜的實驗室熬紅雙眼,在出租屋的寒夜里抱著膝蓋發抖。可每當手機屏幕亮起,那個永遠置頂的對話框里,總躺著未讀消息:"吃了嗎?""降溫了記得加衣。"這些瑣碎的字句像細密的針腳,將漂泊的靈魂縫進溫暖的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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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帶她去體檢,候診時她固執地要把靠窗的座位留給我。陽光斜斜地切過她花白的鬢角,我忽然發現她看書時需要把手機舉得很遠,發現她總把"微信"說成"微心",發現她開始反復講述同一個故事卻渾然不覺。原來時光早已在我們之間架起倒流的沙漏,曾經為我遮風擋雨的人,如今需要我為她撐起整片晴空。
昨夜整理舊物,鐵盒里掉出一張泛黃的照片。十八歲的我站在大學門口,背后是笑意盈盈的母親。她的碎花襯衫被風吹得鼓起,像只隨時要飛走的蝴蝶。而此刻她正蜷在沙發上看電視劇,膝蓋上蓋著我買的毛毯,聽見我喊"媽"時,立刻像孩子般揚起臉,眼角的皺紋里盛滿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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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最深的牽掛,從來不需要驚天動地的誓言。它是清晨灶臺上永遠溫著的粥,是行李箱里悄悄塞進的胃藥,是視頻通話時故意放大的笑容,是無數個"我很好"背后沒說出口的"我想你"。這些細碎的光點,終將在記憶的河床上沉淀成琥珀,凝固成生命中最珍貴的永恒。
窗外的玉蘭又開了,母親在陽臺上晾曬被單。風掀起她洗得發白的衣角,我忽然跑過去從背后環住她。她怔了怔,隨即輕輕拍我的手背,就像二十年前那個雨天,她擦去我眼淚時那樣溫柔。時光在我們之間刻下年輪,卻永遠帶不走那些藏在褶皺里的,最溫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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