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燈刷地亮了,姐妹坐到梳妝臺前上妝。那時候電力不足,市里定時給電。
每到來電的時候,掌班兒就讓上妝。時間一長,不用她吆喝,姐妹們自覺上妝了。
我坐到梳妝臺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吃得好,臉比以前胖了,臉蛋有了血色。
心里不痛快,許是想表哥想的吧,眉宇間總是不明朗,罩上一片烏云似的。
一些姐妹那么高興地往臉上涂粉抹紅,就像要做新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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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有的還不懂事,有的在客人中有了相好的。
我呢,為誰打扮自己呢?
我下意識的往臉上抹著。眉描細了黑了,唇點紅了小了,花露水灑的渾身噴香。
我在家做姑娘時都沒這么裝扮過,冬天扎根紅頭繩,夏天采朵野花插在頭發上,連結婚那天都沒抹這么多胭脂。
“洪泠,美人痣咋沒了?”大姐洪潔指著我眉間問我。
我是故意抹住痣的,只當有痣的何素花死了,洪泠沒痣。
“來,大姐幫你點一下。”
“不,不點。”
熱心的大姐不理會我的心情,點了一下口紅又,點在我腦門上,然后抱著我的頭仔細的端詳。
我躲閃著,她抱住我,說:“聽大姐話,別太虧了自己。當初我來時也和你一樣,胳膊擰不過大腿,反正已經在這干上了,為什么不痛快痛快呢?”
我照照鏡子。大姐點那么一下真神了,連我自個兒都感到更漂亮了,可我心里一點也不高興,身子賣給了窯子,人就是掌班兒手中的面團。
她不是說讓我開盤子嗎?我就先開著,混一天是一天。
開盤子是我們這一行的行話,客人來逛窯子,不是來一回就能住這的。
你得花錢開盤子。來了,先是喝茶水,嗑瓜子,看中哪位窯姐,哪位窯姐把放著茶水、糖塊、瓜子的盤子端上去。
茶斟上,煙點上,說一聲失陪了,走了。到了點,你也得回家,等你來次數多了,開的盤子多了,錢花不少了,掌班才讓你喜歡的窯姐留你住下,這叫接客。窯子的規矩也不少。
這時鈴響了,樓下的“驢臉兒”尖著公鴨嗓喊:“見客了!”姐妹們放下手里的東西下樓去。
我跟在洪姐后面,只聽“驢臉兒”報著“花名”:洪清、洪淑、洪汶、洪凌、洪波、洪漣……
每報一個,都拉長聲拖一會兒,然后才報下一個。
這驢臉兒姓段,是掌班的遠房兄弟,別看他長得像頭驢似的,背地里總打姐妹的壞主意,總想撿點什么便宜。
他在這兒當伙計,每天來客都由他報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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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膽突突的走著,低著頭看腳尖。我知道面前坐著的客人像蒼蠅似的盯著每一個走過的窯姐兒,我不敢看這些人淫穢、貪婪的眼光。
”洪泠—“驢臉叫到我的花名,我像被刺了一刀,渾身一抖,不由加快了步子。
在這當老媽子的馮媽過來告訴我:“洪泠,給八號的客人上盤子。”
我把準備好的盤子端起來,朝八號房間走去,撩開門簾,前腳進去,后腳還沒邁進去。
看著坐在桌旁的客人,不由得愣住了。他穿件灰布長袍,衣帽架上掛著禮帽,兩手平放在桌上,抿著嘴巴,盯著門口。
他,他,他不是我那日思夜想的表哥劉連升嗎?不,不會是他。
他是本分人,又沒錢,怎么能來這呢?是看錯了,再不就是他和表哥長得太像了。
我心慌意亂的放下盤子,趁給他斟茶水的功夫,又溜他一眼。
他也抬眼看著我,那目光是焦慮的,是熟悉的,可我怕,兩道目光剛剛相遇,我慌忙躲開了。
馮媽進來了,媚聲媚態地說:“這位是劉先生。有照顧不到的地方,請多包涵,失陪了。”
我慌忙出了八號客房,慌得自個都能聽得見心跳。
他姓劉,一定是表哥,他看見我在這為娼他怎么想?還會喜歡我嗎?
我天天想夜夜夢的表哥咋也到這兒來了?這不是正經男人來的地方,你不知道嗎?“胭脂粉是勾魂牌,瓜子茶水是穿腸毒藥”,你沒聽說過嗎?
一個窯姐兒一晚要開好幾個盤子,我離開八號客房,心里堵得慌,臉上火辣辣的發燒,只想找個地方哭一場。
馮媽來了,說:“洪泠,八號劉先生想和你說句話兒。”
在這兒有什么好說的?不是表哥領著表妹滿山轉滿街跑的時候了。
“沒工夫去和他說話。”
“我說了,喜歡洪泠姑娘的人多著呢,又不給你一個人上盤子,可他還是要和你說說話。”
“你就說我身子不舒坦。”
“好吧,”馮媽想說什么,瞅瞅我,去8號客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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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她又回來了,帶著討好的笑容對我說:“洪泠姑娘,你去跟他說幾句話吧。他說這回說不上,以后就不能說了。你去吧,那幾個客我照看著。”
馮媽那副樣子,好像比求見的客人都急,她一定得了不少好處。
表哥應該給她錢了,讓她給搭話,要不馮媽才不管呢?
按這兒的規矩,開盤子不能總陪一個客。我轉眼一想,聽聽他說什么,也好知道他的心。
要是還想著我,就讓他掙了錢把我贖出去。掌班兒不是說拿出一千塊塊大洋就讓我走嗎?
我走進八號客房,表哥騰地站起來,小聲叫道:“素花……”
真沒想到,和表哥竟在這個地方見面,說書講古,無巧不成書,這也真巧。
我真想撲到表哥懷里痛哭一場,向他訴訴我這幾年的委屈,話一說出口,變了:“幾年不見,闊了,這兒常來吧?”
我這冷冷的口氣,讓表哥大為驚異。
他知道我誤會了,連忙說:“我是那種人嗎?不信你打聽一下這里的姐妹,我來過是給她們送飯。這是前天我在館子跑堂,聽兩個喝酒的人說,百洪樓進來一個妞兒,眉間長顆美人痣,多么多么漂亮。我聽了心里一激靈,怕是你。這才來看看,沒想到果真就是你。我不上這兒上哪兒見你?”
聽得出這些話是從心坎里流出來的,不是滑磨吊嘴瞎編糊弄我的。
我心里的冰啊霜啊的都被風吹化了,眼里噙著淚,聲音顫悠悠的叫了一聲:“表哥。”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流下來了。
“你是咋到這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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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在婆家挨打受罵,三次自殺以后讓舅母婆領出來賣到這兒的經歷簡單說了一遍,氣得表哥咬牙切齒罵人。
“表哥,你這幾年在哪了?你不是說找我爹說要我嫁給你嗎?要是見著你,我能嫁給那死鬼,能走到這一步嗎?”
表哥忙和我講當時的情景,聽他一說,這才明白是壞在哪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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