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國慶節假期,我在云南彌勒認識了小李,那會兒她經營著一家樓上是民宿樓下是餐廳的鋪子,只賣為外地人調配過的幾種鹵雞米線和酥肉。一頓飯的功夫,她一直打《王者榮耀》,手機殼上印著“博君一肖”。我本來抱著好奇心問了一些關于追星的話題,不過后來話題很快轉到這款游戲上。
從云南彌勒的一個普通玩家出發,我們來追溯一些關于《王者榮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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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17年1月15日拂曉,距離農歷新年還有不到兩周時間,剛過完大三上學期考試周的小李,拎著一個手提箱準備從學校和舍友拼車往虹橋火車站去。同行的舍友要回蘇北老家,而小李的目的地則是2200公里之外的昆明。
早高峰之前北中環上的車稀稀疏疏,小李和舍友很快就到了車站。
虹橋火車站里早已經沒有了可以坐下的地方。在檢票口背后附近,小李和舍友找到一片相對空閑的位置,小李把書包背到身前,在箱子上悠悠坐定。
“來來來,我們來一局,來一局。”舍友和小李晃晃自己剛買的手機。小李也拿出手機來,點進《王者榮耀》。考試周期間一直沒玩,游戲有個小更新,在等待進度條向右的幾分鐘里,小李的電話響了起來。
小李媽媽來電話跟她叮囑車上小心,說晚上她爸爸會去昆明南站接她,家里爺爺奶奶也會等她一起吃晚飯。小李哪怕馬上就要上車,仍覺得有些恍惚。她還記得去年春節前,因為飛機票太貴,她做了40個小時的火車才到昆明,下車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一股酸味。幾周前,滬昆鐵路的最后一段終于通車,旅途從40個小時變成了不到12個小時。
在宏大敘事的劇變當中,我們有時候即便身處其中,消化變化的時間也趕不上變化的速度,總有一種后知后覺的恍惚之感。
一聲清亮的“Timi”,讓小李放下歸鄉的情緒,和舍友一起開始組隊排位。
大概一個月之前,舍友搶到了兩張世博中心銀廳的KPL門票,小李跟著她一起見到了舞臺上的夢淚。其實她對夢淚沒有什么實感,舍友喜歡夢淚,但自己又不愿意玩打野,只愿意選些輔助,而是一直鼓動小李學著玩打野位置。
小李回想起來,那天只記得比賽場地外面很冷,而場地里很熱。舍友每次看夢淚一選韓信就會大叫,從第一局叫到第四局。一直到比賽結束之后的第三天,舍友還一直在碎碎念,為什么最后一局AG超玩會要自己ban韓信,為什么。
小李沒用過韓信,她喜歡趙云。她的趙云在同學里也很厲害,即便是班里的男生,掉分止不住的時候也會找她幫忙,選出趙云,帶他們挽回頹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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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王者榮耀》是小李人生中的第一款電子游戲。2016年春節,在廣東做生意的姑父給了她一臺4G智能手機。很快,在上海的女同學里面就開始流行《王者榮耀》,有時候看到她們在玩《王者榮耀》,還會有男生過來嘲諷兩句她們只會搓玻璃。
不過很快,為了能在女孩子面前炫耀,越來越多的男生開始想要在《王者榮耀》里沖星上分,帶著女同學打游戲總一種莫名的優越感。
小李更喜歡在自習之后單排,和舍友一起去洗澡回來,等頭發干的時候會一起排位。打著打著,班里大部分人的分數就都沒有她高了。她自己悶頭玩,還渾然不知自己身邊的同學里,《王者榮耀》到底如何風靡。
從2016年到2017年,《王者榮耀》無疑是超出了很多人預期的弄潮兒,但如果我們只站在潮頭向下眺望,很難第一時間看到海底洶涌的澎湃力量。
和小李一樣在2016年拿到自己人生中第一臺4G智能手機或者換上4G卡的中國手機用戶有3.4億人,相比上一年幾乎翻了一倍。和4G網絡一樣,當年國內4G智能手機出貨量是5.35億部。和換機潮、換網潮息息相關的是流量資費整體下降,2016年12月全國人均月手機上網流量首次突破1GB,這個數字在一年前是389MB。
和網民向手機一端遷移同樣重要卻極少被提及的變化是,縣域鄉鎮的網絡基礎設施提升,基站增多。這些本質上來自于我國當時的城鎮化策略,將教育、醫療資源相對以城鎮為節點集中,鼓勵農民在就近的城鎮買房。這讓原來一村一鎮相對封閉的農民社交環境通過城鎮化得以快速拓展。新的社交意味著新的話題,新的興趣,一次認知革新也因此悄然發生。
潮頭之下,是中國的制造業開足馬力,在一年之內幾乎實現了智能手機和網絡的換代。而這種變化又比較集中地發生在區域城鎮化這個節點上。大量三四線城市及農村地區用戶在這一時期首次擁抱了性能足以運行大型手游的智能手機,手機游戲也從第一個億級產品的消消樂時代向下一個爆款開始迭代。
如果說產生下一個現象級的游戲產品是必然,那么為什么是騰訊,是《王者榮耀》呢?
03
小李從昆明南站上了父親的車,不到一小時之后,就已經和家里人圍坐在了一起。兩歲的弟弟是家里人的重心,小李在飯桌上擺弄手機,還被奶奶念叨了幾句。
很快,小學初中時的玩伴也陸續回到了彌勒。大家擁有外出學習或者工作的不同經歷,《王者榮耀》幾乎成了交流的最大公約數。甚至一些朋友已經換了QQ號,為了一起玩王者,大家又重新弄了幾個QQ群,彼此加上。
2017年,春節微信紅包已經不再是新潮的事情,小李幾乎每天都上線打王者。大部分時候大家會聚在鎮上的奶茶店,要不了幾局日頭就往下走了。再晚一點,家里長輩們都去休息了之后,上海的同學們也會呼朋引伴,大家一邊吐槽一邊五排。只是那時候大部分智能手機在音頻的處理上還有不少問題,聲音疊加會失真的情況還很常見。
一個兒時的閨蜜,一個大學的舍友,都跟著小李的趙云上分。一局游戲迅速地撐開了社交的邊際,相互之間很快就會熟絡起來。
2到5個人一起游戲,這個范圍有足夠的靈活性,不算太大,又能有基于游戲規則本身的協作機制在。對于生長在改革開放的這一代中國年輕人來講,舊的圍繞著體制和國企建立的社交邏輯已經不適用,而社交的需求又擺在那里。
元宵節晚上,小李已經回到了上海。宿舍里沒電視,不過好幾個群里的同學在跟著刷“人在塔在”。這段內容在很多關于《王者榮耀》的破圈討論上都有被提到——元宵晚會上,相聲演員高曉攀、尤憲超和朱軍同臺演出。兩個年輕人嘲諷朱軍不懂當下潮流,高曉攀問朱軍:“消消樂,您會玩嗎?”朱軍回答:“不會”。
高曉攀正要取笑,朱軍大聲說道:“我就會《王者榮耀》,人在塔在!”
就是在這個春節,《王者榮耀》實現了對《開心消消樂》在玩家數量上的超越,一個新的,游戲工具化的時代開始被描摹得越發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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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2017年上半年,小李對《王者榮耀》沒有太多額外的實感,只很喜歡新買的“引擎之心”皮膚。大部分時間里,《王者榮耀》非常碎片化地接入她的生活,可能受到最大的影響是每天在宿舍里聊八卦的時間變少了。之前喜歡夢淚的舍友,現在開始關注一個叫CatGod的選手,她同樣不太感興趣。
一晃就又是大三下學期的考試周,小李幾乎沒有關注社會新聞,安心備考。就在這一周里,《王者榮耀》上線了相比于其他游戲更為嚴苛的“防沉迷”系統。緊接著人民網有計劃地拋出一系列的評論,“娛樂大眾、社交游戲、移動生活”這些出現在標題里的詞都是第一次被放在一款游戲上討論。
這也算是給《王者榮耀》重新下了定論。《王者榮耀》快速地自我修正,在防沉迷上給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其實對于游戲公司來說,未成年人可能是推廣游戲的好群體,但并不是長期運營的好群體。對已經成熟的產品來說,未成年人游戲帶來的風險其實遠大于收益,不過人民網的三評著實是不錯的公關設計。
相比于“防沉迷”這個從游戲公司角度可以解決的問題,2017年,真正籠罩在《王者榮耀》頭上的是“歷史虛無主義”這幾個大字。
整個事件是從3月28日《光明日報》的一篇《手機游戲不能顛覆歷史》開始的,隨后《人民日報》轉載,3月31日《光明日報》再評《游戲改編歷史不能任性》。文藝作品在歷史文獻的角度上展開創作本是無可厚非的方式。不說小說、電影這些歷史更長的藝術形式,單說游戲本身,80年代的《大航海》和《三國志》,90年代的《文明》系列,都在真實歷史人物的基礎之上有諸多演繹。但邊界在哪里,改編是不是會對青少年學習歷史帶來影響,這是個很難被證實或者證偽的問題。可是游戲的運營和騰訊的股價不能一直等。
《王者榮耀》選擇的解決方式是,直接減少游戲和未成年的接觸,從“我”做起,把防沉迷的規格提上來。那游戲威脅下一代成長的論調自然也就站不住腳了。這也為后續的一系列“防沉迷”工作埋下了伏筆。
關于“歷史虛無主義”問題的證明和證偽,并沒有徹底結束,接下來的幾年時間里,《王者榮耀》開啟的這場自證清白,反倒是生長出了別的枝丫。
05
2017年后半段時間,小李買了至今仍然是她經常使用的甄姬“游園驚夢”皮膚。因為喜歡這款皮膚,她也開始更多地玩中單。10月份,她就簽了三方協議,找了個國企做工程造價。之后的日子里她開始有大把的時間玩游戲,也是在這段時間,她真正開始看KPL,并且花了更多的時間去了解Fly。
小李那時候還對追星非常無感,想不到自己會被《陳情令》改變。只是隨著對游戲的鉆研,她發現游戲本身自己可以左右的事情越來越少,排到一個坑的隊友,5分鐘的時候就知道接下來15分鐘會發生什么,而自己又無力改變。
可是在Fly彭云飛身上,她總是能看到以個體能力對比賽局勢的逆轉,這是讓她著迷的部分,也是她更多關注彭云飛的理由。
除了實習、畢業設計之外,有朋友拉她一起去剛從魚泡泡改名成比心的陪玩平臺上接單。
當時小李有兩個號,一個QQ區,一個微信區,大概都在王者20星往上。第一個月大概接了50局的游戲,第二個月就翻了一倍。從此之后,小李就多了一份自己的營生。
因為做陪玩,小李又認識了另兩個圈子的朋友們。技術好這個圈子,大家更愿意有人幫忙接單,安心去做代練。雖然這是被游戲本身明令禁止的,但有需求的地方就難免有市場。小李總是擔心客戶的賬號出什么問題,加上自己的時間也不夠充裕,沒做過代練。
另一批靠提供情緒價值的專業陪玩,一旦沒了客戶,總是有些低落,小李在大學畢業之前,第一次觀察到,做一個社會中的人可能透支自己的情緒,這是學生時代里沒有人教授的知識。
魚泡泡或者說比心上,想要做陪玩和想要找陪玩的人都越來越多。反倒是小李有了一些固定的客戶之后,上平臺接單的情況越來越少。每當她覺得生活有些滯澀乏味的時候,就會去平臺上接單,試著遇到一些原有生活邊界之外的人。
以打臨工的方式接觸了陪玩,讓2017年結束再回到家的時候,家里人都說小李一下子更像大人了。對她而言,只是在領到單位工資之前,可以靠自己換了一臺iPh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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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2018年春節,再次回到彌勒,家里人對于小李能夠回到省會的一家國企工作非常開心,甚至已經有鄰居在幫著張羅給小李介紹對象,在城里找個合適的男朋友。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小李也會想象自己的未來,但這種想象總還是缺少實感。
春節之后,因為畢業設計已經接近完成,家里人幫小李在昆明找了一家建筑公司實習。第一次真的去到工地,除了人多之后總是有人當著小李的面講葷段子非常煩人之外,大部分時候感官都被新鮮的內容所填充,每天都能學到一些預期之外的東西。
尤其是在小李帶著同事贏了幾把《王者榮耀》之后,項目部大家也越發熟絡起來。
沒過幾天,小李正在辦公室里和負責造價的前輩聊天,突然發現停電了。
一眾工人堵在了項目部門口,帶頭的班組長拉了項目部的電閘,悶著頭堵在食堂門口。辦公室的前輩跟小李說,這幫人春節前就鬧了一陣子了,這是過完節又來了。上一個工程的欠款沒有給,他們打聽到勞務公司的老板又接了我們的活兒,所以就來這里鬧,耽誤了工程的工期,自然就有這邊的甲方幫忙解決。
事情一直鬧到鄰近中午,食堂的廚師和鬧事的班組長最終還是起了沖突,雙方在電箱附近推搡,正好被準備去食堂拿自己的碗筷泡面的小李遇到。
聚在一起的人越來越多,小李順勢鉆進了食堂。隔著窗戶,她看到電箱架子不知道被誰帶倒了。緊接著就在眼前的食堂窗戶根下面,一個小男孩湊巧被抽回來的電線甩在身上,小李看著男孩直挺挺地就往后一倒。
小李驚叫一聲,人群愣了幾秒鐘。
小李只記得男孩被電線掃過的肚子和手臂的皮膚,好像要裂開一樣。
當天下午,她就和前輩請了假,自己坐車回到了彌勒家中。那個小男孩觸電的瞬間一直在她腦子里走馬燈一樣地閃回,她想和朋友們說起,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像被扼著喉嚨,想要干嘔又不能。夜里,只有登上游戲的時候,有了注意力的轉換,才能短暫地回避這種難以言述的狀態。
雖然打游戲也很迷糊,一直在輸,但哪怕只是有了很短暫平復的時間,小李也會覺得自己像探出水面一樣,換了口氣。
雖然聽前輩說小男孩沒有生命危險,但小李還是再沒去這個工地實習,在家休息了一周之后就提前回到了學校。
07
很長一段時間里,小李也沒再關注Fly彭云飛的消息。在S10賽季有了巔峰賽之后,小李把更多的時間投入到提升巔峰賽的分數上,在巔峰賽里,小李覺得她好像真的玩懂了這個游戲。
不錯的巔峰賽分數,對于還在偶爾接陪玩單子的小李來說,也是一個價格的錨點。
6月,在準備拍畢業照前兩天,小李看到了“敦煌·數字供養人”的消息。她也捐了9毛錢,參與了莫高窟壁畫的數字化保護中。從小到大,敦煌對小李來說是一個非常遙遠的概念,她沒有接觸過和壁畫造像有關的信息,也對歷史故事算不上感興趣。
在四個月之后,兌換到楊玉環“遇見飛天”皮膚的時候,一些朦朧的想象變成了具體的符號。自此之后,瑤、貂蟬和呂布的三款皮膚,小李最終都有買下。相比于過去書本里或者影片里的敦煌,從來沒有一個跨越空間的媒介可以一次性將“飛天”壁畫呈現在一兩億人的面前。
《王者榮耀》成了一個特殊的媒介,它是絕對中心化的,可以短時間向上億的用戶推送相同的復合信息,但玩家好像又不太容易感受到這種中心化帶來的壓力。
8月初,小李在現公司的總部工作了一段時間,主要的任務是幫助同事整理和檢查一些結算材料。工作強度對她來說并不算小,基本每天都要晚上七八點才能回到宿舍。好在有雙休日,前幾個周末小李都有回彌勒家里,既拿些生活用品,也和爸媽念叨念叨單位的事情。
單位里的領導對于打游戲有意見,覺得他們“要鉆到手機里”了。所以小李也就收斂了不少,即便是午休時候也很少在公司打開《王者榮耀》。
不過在8月的最后幾天,她還被幾張穿白衣服胸口繡國旗的照片吸引了。那時她才知道,在雅加達-巨港亞運會的比賽里好像有了王者榮耀,老帥(張宇辰)和Alan(王添龍)的名字,她都知道。亞運冠軍是什么,小李最切實的感知是,那段時間很多她關注的很多紅河州本地賬號都在刷一個帥氣的跳水運動員楊昊,他也在雅加達-巨港亞運會上拿了冠軍,項目是雙人10米跳臺。
小李不知道在張宇辰的家鄉是不是也是如此,但是,亞運拿了金牌就是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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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小李從小到大一直都覺得,書上的、電視里的名人,哪怕是微博上的大V,都和自己并不生活在一個世界。做一個普通人,一直都是小李對自己人生的預期。在此之前的22年也是如此踐行的。
這種距離感一度也給了她安全感。
隨著在公司的工作變得更嫻熟之后,小李也有了更多的時間回到《王者榮耀》。和幾個一起做陪玩的朋友帶老板在巔峰賽上分,也給了小李相比于同齡人更多的收入。
2019年春節之后,和小李一個班子帶老板上分的朋友們,開始攛掇小李參加將在五一假期舉行的“第七屆王者榮耀城市賽海選賽·昆明站”。這是王者榮耀一直以來非常重要的一個業余賽事體系。如果能在城市賽事有成績,會有一個“KOC城市精英”的頭像框,這個框對他們接單來講,又是一個加分項。
正好趕上小李公司的項目漸少,不管是預算還是結算的工作都很少。小李就開始跟著幾位朋友訓練,隊伍里的大腿是輔助,輔助小哥后來又找來了一個幫他們復盤的教練。
大家每天晚上一起打幾把巔峰賽,做完復盤,輔助和教練會單獨做BP的推演訓練。小李他們則被安排了加練一些不太熟悉的英雄。這樣幾乎每天晚上訓練的日子從3月初一直持續到了4月中旬,馬上就要比賽報名的時候。
教練也會開始幫他們約一些更高水平的隊伍訓練,雖然大部分時候都贏不了,但小李卻覺得這是《王者榮耀》更大的魅力所在。
在小李對生活的理解中,普通人輸不可怕,但一個月的訓練讓她覺得自己在變強,這很有安全感。
讓她沒想到的是,在4月20日開始報名那天,上午的時候輔助讓大家先等等,他去了解一下其他隊伍的情況。下午的時候,輔助說不好意思,他要去一個更強的隊伍,他們有機會拿金標,就退出了群聊。
隊伍就這樣無疾而終。
09
五一那天,小李一個人去“云紡”看了比賽,也第一次見到了輔助小哥在生活里的樣子。只是輔助小哥不知道在臺下有個特殊的觀眾在看他的比賽。
接下來的時間,小李公司的事情越來越少,陪玩的單子越來越多。
同事們在空閑的時候,會頻繁地討論起一部叫《陳情令》的電視劇,小李也一點點跟著聽懂了大致劇情。一直到這個時候,小李才恍然發現,從2016年開始玩《王者榮耀》之后,《王者榮耀》對她生活最大的影響,其實是占據了她看電視劇的時間。
相比于肖戰,小李更喜歡王一博,但相比于演員本身,她更樂于磕CP。這讓她的生活里又多了一種獲得快樂的方式。
在每天享受各種CP向切片帶來的歡樂之余,小李也開始越來越多地接觸西南地區的高水平業余選手。除了游戲公司自己組織的業余賽事,在西南地區的業余賽事也越來越多。
萬圣節當天,小李和同城的一個陪玩朋友一起,在打了將近一百塊錢車之后到了“古滇歡樂世界”。朋友和小李都沒來過這個景區,一進景區又遇上了萬圣節表演,神秘的古滇文化配上各種妖魔鬼怪,也是別有一番風景。比賽在景區的一座劇場里進行,小李又一次看到了輔助小哥,他們的隊伍倒在了離冠軍最近的地方。
在這場城市賽上,小李還看到了藍翔技校的隊伍,這支隊伍之后還引出過不小的假賽風波,那時還無人知曉。
這個時候《王者榮耀》剛邁入自己的第五年,它早已經不是過往任何經驗能夠描繪的網絡游戲,每次向前都是在創造新的歷史。在這個龐大的系統里,任何二元的價值判斷都已經無效,有人墜落,也有人升起。有人決定棄坑,也有人才剛剛加入。
《王者榮耀》幾乎沒變,但它也變得越來越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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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2020年,武漢的消息出了之后,小李在除夕放假前就接到了關于節后等待復工復產的消息。2020年的春節小李就和父母回到了蒙自還要向南一個小時的小鎮。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小李的父母也在小李的幫助之下,開始了一場數字化生活方式更新,從定外賣到抖音小黃車,從看直播到玩游戲。當這種更新從一個人到一億人,再到十億人的時候,對整個社會結構的沖擊已成必然。只是讓小李沒想到的是,沖擊波帶來的漣漪,要到三年之后才真正變成巨浪。
從2020年到2022年,城鄉和代際數字鴻溝被以一個更強硬的方式拉近,但這個過程又是相對無聲的。相比適老化和傳統線下消費這樣更劇烈的變化,在娛樂方式和社交關系上也帶來了不同程度的影響。
在這個時間段里,《王者榮耀》在過去五年里已經具備社交潛力,這又給它帶來了不同于其他游戲的發展潛力。在被幾乎重構的社交關系里,過去大量通過線上手段向線下娛樂引流的邏輯徹底變成了純線上的娛樂方式。
娛樂本身從線上開始又在線上結束,因此對于社交的深度又有了更豐富的需求。
小李明顯感覺到身邊很多的朋友一度都不再玩游戲,而是把幾乎所有的空余時間都貢獻給了短視頻。在經歷了幾個月的瘋狂之后,又重新回到游戲。小李是個遲鈍的人,巔峰賽一直都是她的偏愛,后來連《陳情令》CP的視頻都刷不到了,她就把更多心思都放在游戲里。
小李陪玩的生意也越來越好,如果她沒空,信任她的老板會讓她推薦別的陪玩。一來二去,小李有了自己的小圈子,有人跟著她一起干。
2020年下半年,在全面復產復工之后,剛入職不到兩年的公司開始了人員調整。擺在小李面前的有兩條路,要不去停工的項目上等著,只能拿基本工資,要不領錢走人。分給小李的項目在更靠近邊境的縣城,一時看不到復工的可能性,小李也沒猶豫,就結束了家里人以為是鐵飯碗的這份工作。
大部分時候一家人在彌勒。父親的工作也幾近停滯,母親鋪子樓上的幾層本屬于另一家人,他們被家里的孩子接去了南寧。本來還是拖小李母親照看,后來干脆就以一個很低的價格賣給了小李家。
在那個時間,幾乎所有人都生活在一種迷茫當中,虛幻和真實之間空前的模糊。
11
2021年的早春,小李父親的外貿公司徹底倒閉,母親原本的鋪面也算不上興隆。反倒是小李的陪玩小店成了家里主要的收入來源,讓她自己第一次有了積蓄。
91歲的奶奶沒能熬過那個冬天最后幾日的山風蕭索。喜喪之后,家里人也重新分配了村里的宅基地和山上的土地。父親賣掉了蒙自和彌勒的兩處城里房產,只留下了鋪面和鋪面樓上的那幾間房,加上遺產補給他們家的一些錢,開始去普洱和臨滄之間的農村里推廣咖啡的種植。
時至今日,小李都覺得這是非常幸運的選擇。
父親去種咖啡之后,小李則請在之前公司認識的一些勞務隊,把彌勒的臨街鋪面和上面的房間做了整修。幾個月的折騰下來,母親發現小李已經不再是之前自己眼中的小孩子了,她可以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
陪玩店的生意也一路向好。同鄉的一個閨蜜開始跟著她一起管理線上的小店,陪玩也成了一種固定的娛樂方式。獵奇的人越來越少,懷著特殊心思的人也逐漸明白在這里得不到什么,不如去平臺上的語聊頻道。
2023年底,小李和母親經營的門店里已經開始賣父親那邊送回來的咖啡豆。小李把咖啡按照凍干、掛耳、咖啡粉和原裝豆子做好分類,她的很多陪玩客戶都成了長期的咖啡買家。
小李相信,即便《王者榮耀》沒有了,很多人還是愿意繼續來找她買咖啡,繼續在人生遇到某些困境時,和她這個陌生又了解的人說上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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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王者榮耀》,一個更深度的社交關系被穩定地建構起來。即便可能因為一段時間的忙碌并沒有一起游戲的時間,但是在多年的游戲時間里,通過圍繞一個共有目標的追逐過程,人們相互之間完成了一種看上去虛擬,但實際交互程度很深的身份描摹和匹配。
《王者榮耀》發展到2022年之后,幾乎已經擺脫了我們一般意義上對網絡游戲或者電子游戲范疇內的基礎討論框架。關于營收、運營、美術、比賽的這些話題當然會被玩家們在意,但歸根結底,這是在2004年《魔獸世界》向全世界展示了什么是元宇宙的雛型之外,唯一一個“去游戲化”如此成功的產品。
通過游戲彼此之間建立起來的關聯,超越了游戲本身,讓《王者榮耀》變成了一種日用工具。它不精彩,不跌宕,也不激烈。在手機界面上點擊那個圖標,更多是激活另一種連接他們的方式,他們只是用選英雄、分路、對線、抓人、團戰這些動作來開啟連接而已。
在《王者榮耀》十周年的時候,天美工作室公布了國服日活躍用戶數(DAU)突破 1.39 億的信息。這個數字意味著大概每個中國人,如果按照“格拉諾維特”分類審視自己的強關系,幾乎都能找到至少一個玩過《王者榮耀》的人。
《王者榮耀》用十年時間,告訴了每一個中國人,游戲就是一個載體,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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