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街道尚籠罩在薄霧里,唯有腳下落葉碎裂的脆響劃破寂靜。金黃的銀杏葉、赭紅的楓葉、褐色的梧桐葉層層交疊,織就一條延展至街道盡頭的斑斕地毯。
這般景致落入路人眼中,便成了詩意與美的象征——有人駐足拍照,有人低頭拾起一片形狀別致的葉子小心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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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都珍藏著一幅獨屬于自己的秋日圖景。這幅畫的基調,大抵不是由高遠的天空或蕭瑟的秋風來定義,而是由那一片片翩躚而落的葉子,用它們最后的色彩鋪就而成的。
而當我們將鏡頭對準秋天,會發現取景框里的世界,更是靈動而多彩的。那正從枝頭旋落、與風共舞的一葉;那如金云般籠罩枝頭、絢爛到極致的一樹;抑或是那在地上層層堆積、松軟如大地棉袍的落葉毯——它們無一例外地,都成了畫面中當仁不讓的主角,占據了視野的大半。
便在快門按下的那一瞬,流動的時光被悄然定格,剎那化為永恒。這被收納于方寸之間的秋意,此后便或是用來點綴我們記憶的墻,或是用來溫暖我們身處的房。
然而,在這幅動人的秋景圖背后,是李大姐和她的同事們日復一日的辛勞。
清晨五點前,當城市還在沉睡,他們已揮舞著掃帚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秋風最懂惡作劇。”李大姐擦擦額角的汗珠,望著剛清掃干凈又飄落葉片的路面笑道,“剛把這片收拾利索,一轉身的工夫,又得重新開始。”她手中的掃帚仿佛一支巨大的畫筆,在鋪滿落葉的畫卷上勾勒出整潔的街道。
看著李大姐用特制的木板熟練地歸攏落葉,我的思緒不禁飄回四十年前的故鄉。
那時的秋天,落葉不是需要清理的垃圾,而是珍貴的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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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放學后,我們這些孩子人手一根竹簽、一個竹籃,在村頭的大樹下比賽誰扎的樹葉最多。細長的竹簽穿透枯葉時發出“噗噗”的輕響,那是童年最熟悉的秋日交響曲。
最溫暖的記憶莫過于將滿滿一籃落葉倒在灶臺旁。母親蹲坐在灶前,將一片片的葉子送進灶膛。枯葉遇火即燃,躍動的火苗映紅了她慈祥的面龐,鍋里蒸騰的熱氣帶著飯菜的香氣彌漫整個廚房,也勾起了肚子里的早已急不可待的饞蟲。
那時不懂什么叫歲月靜好,只覺得看著樹葉在灶膛里化作溫暖的火焰,便是世間最安穩的幸福。
而今回望兒時的歲月,那才是一段真正的靜好時光:家有茅檐低小,卻盛滿了世間最踏實的溫暖;身在父母羽翼之下,風霜雨雪皆被擋在門外,我們只需安然成長。就在那樣日升月落的尋常里,就在那份渴望快快長大的期盼中,我們竟真的走過了一個又一個春秋,長大成人,繼而成家立業,開啟了屬于自己的煙火人間。
那穿在竹簽上的片片枯葉,那跳躍在灶膛里的簇簇火光,那飄香在木桌上的一粥一飯——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日常片段,卻如一條溫潤的絲線,串起了我對家、對愛、對生命最初的全部理解。
歲月倏忽而過,而這由煙火氣織就的記憶畫卷,至今仍在眼前清晰閃現,帶著不變的暖意,慰藉著此刻的我。
如今的李大姐或許不會想到,她日復一日清掃的落葉,在另一個時代、另一群人的記憶里,曾是如此珍貴的存在。
當我向她問起這些落葉的去向時,她指了指路邊的綠色垃圾箱:“都會運到處理站,有的做成肥料,有的進行焚燒發電。”
現代城市的循環系統讓落葉煥發新的生命,卻再也尋不回那片在農家灶膛里跳躍的火光。
這種時空交錯的感觸讓我深思:同樣一片落葉,在詩人眼中是“秋風掃落葉”的意境,在環衛工人手中是日復一日的勞作,在游子記憶里是縈繞不散的鄉愁。
秋葉,如同一個棱鏡,在不同的人生境遇中折射出迥異的光彩。
上個周末,我特意驅車到郊外野炊。拾柴生火時,我執意要撿拾落葉作引火之物。當枯葉在簡易灶臺里噼啪燃燒的瞬間,時光仿佛倒流回童年。
火焰依舊跳躍,煙氣依舊嗆人,但那種穿越時空的溫暖卻讓我幾乎落淚。同行的年輕人不解我為何對燒火如此執著,我笑而不答——有些情感,只有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才能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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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我又遇見仍在忙碌的李大姐。
夕陽給她的身影鍍上金邊,掃帚劃過地面的沙沙聲與風吹落葉的簌簌聲交織成秋日特有的韻律。
“再過個把月,樹葉落光了就好了。”她樂觀地說著,手里的活兒一刻不停。
我忽然明白,李大姐們何嘗不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延續著落葉與火的緣分?他們守護著城市的整潔,讓更多人能安心欣賞秋天的美。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路燈下的落葉別有一番風致,幾個年輕人正在落葉堆前拍照。我想,或許很多年后,這些照片也會成為他們心中珍貴的秋日記憶。
而環衛工人們清掃的身影,會不會也成為這個時代秋景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秋葉無聲,卻見證著時代的變遷。從灶膛里的燃料到鏡頭里的風景,從農家小院到城市街道,改變的是落葉的歸宿,不變的是它帶給人們的溫暖與感悟。
當我們學會在環衛工人的辛勞中讀懂責任,在如畫秋景中學會感恩,在童年記憶里珍藏溫情,這片片落葉便完成了它最深層的使命——連接起這個世界的美、善與真,并讓這份美、善與真,在我們這代人中延續和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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