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化漫記:在長城與草原間,觸摸邊塞的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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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點的宣化,晨霧像摻了沙礫的薄紗,輕籠在洋河兩岸的楊樹林上。從市區的老旅館出發,搭上去草原天路的順風車,車輪碾過帶著霜花的京藏高速輔路,窗外的農田漸漸被低矮的丘陵取代,遠處的雞鳴山在霧中若隱若現,風里裹著干草香與晨霜的涼意——這是冀西北的邊塞古城,沒有江南的溫潤,卻有草原的開闊、長城的雄渾、洋河的綿長,像一位披甲的戍邊將士,在晨光里慢慢舒展筋骨。
草原天路西段(宣化段):草甸上的晨霜與風吟
剛下車就被一陣帶著涼意的山風裹住,草甸上的晨霜還沒融化,踩上去“咯吱”作響,像鋪了一層細碎的鹽粒。草甸上的芨芨草已經枯黃,莖稈卻依舊挺拔,頂端的穗子在風里搖晃,帶著倔強的姿態。遠處的坡上,幾只黑頭羊正在啃食殘留的青草,羊毛上沾著白霜,像披了一層薄雪,牧羊人披著軍綠色的舊大衣,坐在一塊黑色的玄武巖上,嘴里叼著旱煙,煙圈在晨霧里慢慢散開。
沿著天路往前走,地勢漸漸升高,視野也愈發開闊。這里的丘陵不像南方那樣圓潤,而是帶著邊塞特有的硬朗,坡上的草甸呈現出深淺不一的黃,間或有幾叢沙棘,紅果在枯黃的草葉間格外鮮亮。老周指著遠處一道模糊的山影說:“那是明長城的烽火臺,順著天路走,能看見好幾座。”果然,走到一個彎道處,一座夯土烽火臺赫然出現在坡頂,墻體已經斑駁,卻依舊能看出當年的雄偉,臺頂的荒草在風里搖曳,像在訴說著昔日的戍邊故事。
最動人的是七點的日出。太陽從草原的盡頭跳出來時,先是把天邊染成胭脂色,接著像個燒紅的火球滾上山坡,陽光灑在草甸上,晨霜瞬間化作細小的水珠,草葉上的水珠在晨光里閃著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鉆。遠處的牛羊被陽光鍍上一層金邊,黑頭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水墨畫里的筆觸。我坐在路邊的碎石上,看著一位牧民騎著馬從坡上走過,馬鬃在風里飄拂,馬蹄踏過草甸的聲音悶悶的,與風吹草葉的“沙沙”聲交織在一起,像一首古老的邊塞歌謠。
宣化古城墻:城磚上的歲月與煙火
午后的陽光暖起來時,我和老周回到了宣化市區,直奔古城墻。作為明代九邊重鎮之一,宣化的古城墻雖然沒有西安城墻那樣完整,卻依舊保留著“凸”字形的格局,像一位飽經風霜的老者,守護著城內的煙火。老周說,古城墻是宣化的“根”,城里的老輩人,都有在城墻根下長大的記憶。
我們從拱極門登上城墻,城門洞的青石板被車輪碾出了深深的轍印,像歲月刻下的紋路。城墻的磚是青灰色的,表面粗糙,有的磚上還能看見當年燒制的印記,老周說,這些磚大多是明代的舊磚,歷經幾百年的風雨,依舊堅硬。城墻頂部的步道寬約五米,鋪著碎石,兩旁的女墻已經斑駁,卻依舊整齊,站在女墻旁往下看,城里的老房子盡收眼底,灰瓦的屋頂連綿起伏,偶爾有幾棵老槐樹從屋頂探出頭,枝葉繁茂。
沿著城墻往前走,每一步都能感受到歷史的厚重。城墻的轉角處,有幾棵老榆樹,樹干粗壯,樹皮像裂開的老牛皮,枝條上的葉子已經枯黃,卻依舊倔強地伸展。樹下有幾位老人在打撲克,馬扎擺在城墻的磚上,牌桌是一塊平整的木板,他們的笑聲洪亮,帶著老宣化人的爽朗。一位老人見我拍照,笑著說:“這城墻可比我們年紀大,我小時候就在這兒爬樹掏鳥窩。”
走到城墻的西段,遇見了一位正在臨摹城墻磚的年輕人。他的畫板上,城墻的磚縫與苔蘚都格外逼真,顏料是淡淡的赭石色,與城墻的顏色融為一體。年輕人說,他是學美術的,特意從北京來宣化畫城墻,“這里的城墻有煙火氣,不像別的古城墻那樣冰冷,磚縫里都藏著故事。”他指著一塊磚上的刻痕說:“你看這個‘王’字,可能是當年戍邊的士兵刻的,不知道他后來有沒有回家。”
城墻的盡頭連接著西城墻公園,公園里的老人們正在跳廣場舞,音樂是歡快的二人臺,舞姿輕盈,與城墻的厚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公園的石凳上,幾位老奶奶正在納鞋底,竹籃里放著彩色的線團,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她們的銀發上,鍍上了一層暖光。老周說,每到傍晚,城墻根下就格外熱鬧,有遛彎的、下棋的、聽戲的,城墻已經成了老宣化人生活的一部分。
洋河濕地:河波里的霞光與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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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的第三天清晨,我和老周去了洋河濕地。洋河是宣化的“母親河”,這條貫穿冀西北的河流,在宣化境內變得寬闊平緩,形成了大片的濕地,像一條綠色的綢帶,繞著古城流淌。老周說,洋河濕地是宣化的“天然氧吧”,清晨的濕地,藏著最清新的空氣與最動人的風景。
濕地的步道是用木棧道鋪成的,沿著河岸蜿蜒伸展,棧道旁的蘆葦長得比人還高,莖稈是淡綠色的,頂端的蘆花像蓬松的棉絮,風一吹就輕輕搖晃。剛踏上棧道,就被一陣淡淡的清香包圍,是蘆葦與水草的香氣,混著河水的濕潤,格外清新。棧道下的水洼里,幾只小野鴨正在游動,羽毛是灰褐色的,像與濕地的顏色融為一體,見人來了,“撲通”一聲鉆進水里,只留下一圈圈漣漪。
沿著棧道往前走,遇見了幾位正在捕魚的老人。他們的漁船是小小的木船,停在濕地的淺水區,漁網撒下去,像一張巨大的銀網,慢慢沉入水中。一位老人說,他們都是附近的村民,退休后就來這里捕魚,不為賣錢,只為圖個樂子。“這河里的魚都是野生的,味道鮮得很,捕上來夠自己吃就行。”他的臉上帶著笑容,皺紋里都藏著滿足。
走到濕地的深處,是一片開闊的湖面,湖水清澈見底,像一面巨大的鏡子,倒映著天上的白云與岸邊的蘆葦。湖面上的晨光還沒散盡,像一層薄薄的紗,幾只白鷺在湖面上盤旋,翅膀在晨光里閃著光,偶爾俯沖下去,叼起一條小魚,又倏地飛向遠方。老周說,這些白鷺是去年才來的,以前洋河的水不好,鳥兒都不來,現在環境好了,白鷺、灰鶴都成了這里的常客。
湖邊的草地上,幾位攝影愛好者正在拍照,他們的鏡頭對著湖面上的白鷺,嘴里念叨著“再飛近點”。一位阿姨見我好奇,笑著說:“這里的白鷺不怕人,只要你不嚇它們,它們會離你很近。”果然,我慢慢走過去,一只白鷺落在離我不遠的草地上,歪著頭看著我,眼睛像黑色的珍珠,格外靈動。
中午的陽光暖起來,濕地的霧氣漸漸散開,湖面上的波光粼粼的,像撒了一把碎金。棧道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有情侶手牽著手散步,有父母帶著孩子在草地上玩耍,還有幾位老人在打太極,動作舒展,與湖波的節奏相得益彰。我和老周坐在湖邊的石凳上,拿出自帶的水壺喝水,水是從家里帶的涼白開,帶著淡淡的甜味,就著濕地的清風喝下去,格外清爽。
黃羊山:山林間的野趣與堅韌
旅行的第四天,我和老周去了黃羊山。這座位于宣化東南的山,是燕山山脈的余脈,因古時候常有黃羊出沒而得名。老周說,黃羊山是宣化的“后花園”,山里的植被茂密,藏著不少野趣,是當地人周末爬山的好去處。
從山腳下的入口往上走,登山的步道是用碎石鋪成的,順著山勢蜿蜒伸展,兩旁的松柏長得郁郁蔥蔥,枝葉交錯,陽光透過枝葉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剛爬了沒多久,就聽見一陣清脆的鳥鳴,抬頭一看,幾只灰喜鵲在松樹枝頭跳來跳去,尾巴一翹一翹的,格外可愛。老周說,黃羊山的鳥兒很多,有麻雀、喜鵲、斑鳩,運氣好的話,還能看見野雞。
爬到半山腰,步道變得陡峭起來,需要扶著旁邊的樹干慢慢走。兩旁的灌木叢里藏著不少野趣:一只小松鼠從樹洞里探出頭,圓溜溜的眼睛看著我,見我拍照,又倏地縮回去;幾朵紫色的野菊花從巖縫里鉆出來,花瓣上沾著露水,像撒了一層碎鉆。老周指著一棵樹上的紅果子說:“這是山荊子,熟了之后酸甜可口,小時候我們經常摘來吃。”他摘了一顆遞給我,咬一口又酸又甜,汁水濺在手上,帶著陽光的味道。
走到“望海亭”時,我終于體會到了黃羊山的壯闊。亭子建在一個開闊的平臺上,站在這里往四周看,整個宣化的景色都盡收眼底:遠處的洋河像一條綠色的帶子,繞著古城流淌;城里的高樓與老房子交織在一起,灰瓦與紅墻格外鮮明;近處的山林郁郁蔥蔥,像一片綠色的海洋。老周說,天氣好的時候,從這里能看見遠處的官廳水庫,像一面藍色的鏡子。
在亭子里休息時,遇見了一位正在采蘑菇的老人。他的竹籃里裝著不少灰蘑菇,菌蓋厚實,顏色鮮亮。老人說,這些蘑菇是雨后從松樹下長出來的,味道特別鮮,他采回去后會曬干,留著冬天吃。他給我指了指路邊的幾叢蘑菇,叮囑我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山里的東西不能亂碰,要懂規矩,才能和大山好好相處。”老人的話簡單卻有道理,這是山民們世代相傳的生存智慧。
沿著步道繼續往上走,植被漸漸從松柏變成了柞樹,柞樹的葉子已經變黃,像一團團燃燒的火焰,與松柏的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山風吹過,柞樹的葉子“沙沙”作響,像一首溫柔的歌謠。爬到山頂時,風一下子大了起來,吹得人頭發亂飛,所有的疲憊卻瞬間消散。山頂是一片平坦的平臺,鋪著碎石,站在這里往遠處看,群山連綿起伏,像一幅巨大的水墨畫。
下山時走了另一條路,路過一片山楂林。山楂樹上的果子已經紅了,像一串串紅色的燈籠,掛在枝頭。老周說,這是野生的山楂樹,果子雖然小,卻格外酸甜。他摘了幾顆遞給我,咬一口又酸又甜,汁水濺在手上,帶著山林的清香。我忽然明白,黃羊山的美,不在于“高聳入云”的壯闊,而在于山林的野趣、山民的堅韌與草木的生機——這是宣化最倔強的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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