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詞壓兩宋" 與 "孤篇蓋全唐" 這一詩一詞,雖說有點過譽,但不可否認的是,它們的確分別是唐宋文學的巔峰之作,各自展現了中國古典詩詞豐富的表現形式與深邃的精神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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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詞壓兩宋" 指的是岳飛的《滿江紅?寫懷》,是一首誕生于南宋初年那個山河破碎的時代。
公元 1127 年的 "靖康之變", 金兵鐵蹄踏碎汴京繁華,徽欽二帝淪為階下囚,中原百姓流離失所。
而偏安江南的南宋朝廷卻在臨安城里醉生夢死,秦淮河畔的歌舞聲掩蓋了中原父老的哀嚎。
就在這 "廟堂無人憂國難" 的時刻,岳飛挺身而出。二十歲的他背上 "精忠報國" 的刺青投身軍旅,南征北戰十余載,從黃河之畔到長江之濱,親身經歷了郾城大捷的輝煌與潁昌血戰的慘烈。
1140 年,當岳家軍兵鋒直指朱仙鎮,距離收復故都僅一步之遙時,十二道金牌卻如枷鎖般將其強行召回。
三十七歲的岳飛在班師途中,于高樓之上遙望故國,滿腔悲憤與不甘噴薄而出,化作了這篇千古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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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江紅》
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這首詞以其激昂豪放、氣勢磅礴的詞風震撼人心。
開篇 "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僅七字,便將司馬遷筆下藺相如 "怒發上沖冠" 的典故化為直觀可感的畫面,雨水沖刷后的清朗天地與詞人胸中激蕩的怒火形成強烈對比。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句,更是將英雄末路的悲愴與壯志未酬的憤懣推向高潮。
緊接著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的自我剖白,展現了超越個人榮辱的宏大格局。
三十年戎馬生涯建立的功名如塵土般微不足道,而披星戴月走過的八千里征途才是生命的真實重量。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則是對生命價值的緊迫追問;
下闋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以短促有力的節奏,將家國之痛濃縮為千古叩問,抒發了對國仇家恨的切膚之痛;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的想象則充滿戰斗豪情;"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的夸張筆法,看似粗礪卻恰恰彰顯了對侵略者的刻骨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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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篇以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作結,將個人命運與國家前途緊密相連,完成了從悲憤到壯志的情感升華,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這首詞它以雄渾悲壯的情感表達和激昂的愛國氣概,成為豪放詞派的巔峰之作,在兩宋詞壇的地位名列前茅。
九百年來,這首詞以其 "低沉但卻雄壯的歌音" 感染了無數中華兒女,尤其是在民族危亡之際,更成為凝聚人心、鼓舞士氣的精神旗幟。抗戰期間,其激昂的旋律響徹中華大地,喚醒了無數國人的愛國情懷。
盡管近年學界對作者身份存在爭議,如南京大學文學院曾提出 "賀蘭山" 地理指向與岳飛實際活動區域差異的問題,但這并未削弱其作為民族精神象征的崇高地位。
也難怪有人將它稱為“一詞壓兩宋”。
相較之下,《春江花月夜》則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藝術風貌。
初唐時期的社會經過貞觀之治,朝堂之上雖然斗爭不斷,但天下市井呈現的,還出相對穩定繁榮的景象,文化藝術也得到了蓬勃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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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 "吳中四士" 之一的張若虛,生活在公元 7 世紀末至 8 世紀初的揚州,這座江南名城的繁華與長江月夜的美景,為詩人提供了豐富的創作靈感。
雖然史書中關于張若虛的生平記載甚少,但從 "吳中四士" 以 "文詞俊秀" 顯名京都的背景來看,他無疑是那個文化昌明時代的受益者。
在這樣的環境中,詩人得以擺脫初唐宮廷詩的局限,將目光投向自然與人生,寫下了這篇融合寫景、抒情與哲理的七言歌行《春江花月夜》,也是張若虛僅存的兩首作品之一。
《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全詩緊扣春、江、花、月、夜五種意象,以月為核心線索,構建了一幅流動的山水長卷,表達了春江的靜謐、月色的朦朧、花林的朦朧、思婦的婉約,營造出寧靜悠遠的審美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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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篇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兩句,便將讀者帶入一個水天相接、月光與潮水共生的壯闊境界。
"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則以月光的普遍性,拓展了空間的廣度。
詩人以 "月升" 到 "月落" 為外在線索,描繪了四幅意境深遠的畫面:月色無垠的春江夜景、江畔沉思的宇宙追問、思婦懷遠的纏綿情愫、游子思歸的鄉愁別緒。
尤其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的哲學叩問,將詩歌從寫景提升至對生命本源的思考;
而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的感慨,則在有限與無限的對比中,揭示了人類生命傳承的永恒價值。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的意象疊加,委婉表達游子思婦的離情別緒;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以月光的執著,隱喻相思之情的纏綿不絕;"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則借典故抒發了音訊難通的惆悵。
尤其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的結尾,將所有情感融入朦朧月色與搖曳樹影之中,余韻悠長,引人遐思。
全詩三十六句,四句一換韻,九節渾然天成,將抒情詩的纏綿、哲理詩的深邃與寫景詩的清麗完美融合,宛如一幅淡雅的中國水墨畫,于清幽中見深邃。
值得一提的是,這首詩在唐代并未受到足夠重視,直到宋代被收入《樂府詩集》才得以保存。
經過明清兩代學者的反復品鑒,其價值逐漸被認識,晚清學者更將其推上 "孤篇橫絕" 的巔峰。
現代學者聞一多在《宮體詩的自贖》中盛贊其為 "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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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其列入 "世界記憶遺產" 備選名錄,首次將中國古典詩歌納入此類國際性認定體系,彰顯了其跨越時空的藝術魅力與國際影響力。
《滿江紅?寫懷》與《春江花月夜》如同兩面鏡子,一面照見中華民族在危難時刻的剛毅不屈,一面映現中華文化對自然人生的詩意觀照。
一詩一詞,一柔一剛,一雅一壯,共同構筑了中國古典詩詞的精神高地,值得我們一讀再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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