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選自法國作家馬塞爾·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1871.7.10 — 1922.11.18)的散文集《駁圣伯夫》,原題為《晝日》。
普魯斯特善于捕捉聲音、色彩、氣息的細節,游走于回憶、想象與現實之間。如果長篇巨著《追憶似水年華》令你望而卻步,不妨來試試這篇散文,在曼妙的無限聯想之中,感受普魯斯特文字的美與幸福。如他所說,只有美才能使幸福成為現實。
“至少我知道,每一天都是這么豐富,都充滿著可能,我對生活的渴望不斷在增強。因為,任何一種美都是一種不同的范型,沒有所謂美,只有美麗的女人,美就是幸福發出的邀請,只有美才能使幸福成為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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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幔之間投下一道光線,按它或明或暗的不同,告訴我現在應該是什么時間,甚至在告訴我是什么時間之前,就已經給了我那樣的思緒;我也不一定非看到那樣的光線才感受到時間。我面向著墻,甚至光線還沒有出現,只聽到第一輛電車開過的聲音和喚人的鈴聲,我就可以說出電車是在雨中無可奈何緩緩滑行,還是朝著晴明天色開動。因為,不僅不同的季節,甚至每一種不同情況的時間,都同樣給出它自身固有的那種氣氛,就像某種特殊的樂器一定會奏出和電車滑行、發出鈴聲相同的曲調一樣;這樣,曲調傳到耳邊,不僅各不相同,而且還現出一定的色調,帶有某種意義,表現出某種全不相同的情感,如果它的聲調是沉郁的,就像是霧中的鼓聲,如果聲調是委婉流動的,那就唱出提琴那樣的音韻,這時,在像風吹動河中流水那樣的氣氛中,就可能聽到輕盈飄忽染有不同色彩的協奏,或者,像短笛那樣回旋繚繞,那音調一直可以穿透那布滿陽光、寒氣襲人像藍色冰體那樣的時間。
街上最初傳出的聲響給我帶來雨天的愁悶,那響聲在雨中給窒息隱沒了,還有那光芒閃耀的冷風,響聲就在風中顫動,還有響聲消失于其中有氣無力的霧氣。乍暖還寒陰晴不定的一天,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可是陰晴不定,驟雨飄過,略略顯得有點潮潤,很快又讓陣風吹散,或被一片陽光曬干了。
在這樣的日子,特別是聽到壁爐里有風聲呼嘯,總讓我激動得心跳,一個少女未被邀請驅車前去參加舞會從敞開的窗口聽到樂隊奏出樂聲心情非常激動,這時我比她更要激動,如果是這樣,我寧愿在火車上過夜,天亮時到達諾曼底一個小城,科德貝克或貝伊厄,城市的名字和它古老的鐘樓,我看,它就像那個地方農婦傳統常戴的那種帽子,或者是瑪蒂爾德王后帶花邊的軟帽,而且我一到那里,我一定要出去看看,海上有暴風雨,我也要到海邊去看看,一直走到捕魚人的那座教堂,教堂大概受到洶涌波濤庇護,波濤好像總是把教堂彩畫玻璃窗沖得水淋淋的,在彩畫玻璃上,大海的波濤涌起紀堯姆和他的戰士們天藍色或絳紫色的艦隊,大海波濤還要把那循環卷動深碧色涌浪分開,留出一塊寂無聲息潮濕的海底墓地,那里的圣水池石槽底上凹處還留有幾處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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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當時是什么時間,也無需借助街上聲響音色表現一天的那種色調昭示于我,讓我想到季節,想到那里的氣候已經形成。只要感受一下我身上神經和血管組成的小小城市其中悠緩靜謐的交流變化,我就可以知道天是不是在下雨,這樣,我多么希望我是在布魯日,有著像勃魯蓋爾一幅畫上畫的熊熊爐火,燒得通紅就像冬天的太陽;火上還烤著松雞、黑水雞和豬肉,那是為我準備的午餐。
如果我在睡眠中感覺到我這小小一束神經還在活動,并且在我有這樣的感覺之前就醒來,揉揉眼睛,看看是幾點鐘,那我就能知道到達亞眠之前是不是還來得及去看看結冰的索姆河岸上那座大教堂,看看教堂大墻檐口避風處的雕像,大教堂朝南向陽一側那一派金光燦爛,上面還布滿著葡萄藤那樣的陰影。
不過,逢到有霧的日子,我寧可在前一天夜里趕到古堡,第二天初次醒來,睡在床上再躺一躺,然后再穿上衣服,穿上衣服如果仍然冷得發抖,我就緊偎在燒得旺旺的壁爐旁烤火,冬天凍僵了的太陽也會到爐邊地毯上來取暖;我從窗口向外看,看到我所不認識的空間,古堡兩翼十分美麗,兩翼之間是寬闊的庭院,馬車夫正在庭院中驅趕馬匹,我們從這里一下就能看到森林中的水塘和修道院,這時城堡女主人早已起身,正走出來吩咐人們不要把我吵醒。
有時,在春天的早晨,一個迷失在冬令季節的春日清晨,牧羊人的鈴聲在藍天下要比西西里牧人的笛聲更加清亮動聽,這時我真想穿越多雪的圣哥達山,由此下山直到鮮花遍開的意大利。早晨的陽光已經照在我身上,我跳下床來,我從鏡子里看見我高興得手舞足蹈,我覺得高興,我不停地在說話,說話也無法表達這種幸福,我還唱,因為詩人就像門農大石像:只要初升的太陽照在它身上,就能讓它引吭高歌。
我心中想到的人,所有這些人,一一相繼在無聲無息之中消失不見了,肉體的深痛巨創,或者是睡眠,使他們相繼蹤跡湮滅,最后一個沒有消失的人,一直站在那里沒有倒下,我的上帝,這個人真像是我童年時代眼鏡商鋪面櫥窗里那個嘉布遣,遇到雨天他就把他的雨傘撐起,天氣好他就摘下他的帽子。如果是一個好天氣,我的百葉窗分明是緊緊地關著,我也可以閉上眼睛什么也不看,就因為是好天氣,就因為太陽照在一片美麗的薄霧之上,害得我的病又行發作,喘哮不止,病一發作,那種痛苦可以讓我失去知覺,不能說話,什么也不能說,不能思考,甚至希望下雨、想想病痛解除也不可能,因為連形成這樣一個意愿的力量也沒有了。在這無邊無際的空寂之中,只有連聲喘哮,我體內深處只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說:好天氣——好天氣——,痛苦使我淚流不止,我不能說話,如果我還有一口氣,我真想高聲唱一唱,可是,眼鏡商那個小小嘉布遣,惟一保留下來沒有失去的嘉布遣,竟摘去他的帽子,宣告太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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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養成夜里不睡白天睡的習慣,這時,我覺得白晝就在我身邊但是看不到,多么渴望看到白天,多么渴望生活,可望而不可即,得不到滿足。晨禱最初淡淡的鐘聲剛剛顯露,在空中微弱地匆匆穿過,就像黎明中一陣輕風吹去,就像清晨飄落的雨滴,我真想品味一下日出前動身遠行那種快樂,他們準時在外省旅店天井中集齊,一面等待馬車套馬,一面在地上踏步,他們自豪地向那些不相信他們能按前一天約定時間準時到場的那些人表示他們是能夠按時起身的。這一天,一定是一個好天氣。美好的夏日,下午再睡上一覺,那才是一次美妙的歇晌。
我睡在床上,窗幔緊閉,那有什么關系!只要見到亮光,聞到那種氣息,我就知道“是”幾點鐘,不是想象,因為我就處在時間當時的現實之中,還有現實給予人的生命的可能性,那不是夢中的一個小時,而是我參與其中的一種現實,好像我對給人以快樂感受的真實性增加了一個刻度。
我不能出門,我也不再吃午飯了,我不能離開巴黎。夏日清晨空氣濃重得如同油脂,我的盥洗池和帶鏡衣櫥也分別染上了各自的氣味,盥洗池和衣櫥靜靜地在原地不動,在半明半暗的光線里輪廓依稀可見,就像珠光那樣朦朧暗淡,這是在藍色絲織大窗幔像鏡子那樣“輝映”下形成的,我知道,就像幾年前我就是那樣的中學生,后來也可能成為的“事務繁忙的人”,匆匆忙忙走下火車,或從船上下來,急忙趕回家去吃午飯,我知道,在大街兩旁椴樹下,在肉店老板熱氣騰騰的店鋪前,他們還要取出表來看看,“是不是沒有遲誤”,后來,他們就坐在有鮮花裝飾的暗暗的小客廳里,白晝靜止的光線好像把其中的氣氛都給麻醉了,就在這五彩繽紛的香味之中,他們享受著那一份歡欣喜悅;我知道,他們還要走進配膳室,光線暗暗的配膳室會突然閃現出帶有色彩的光芒,就像是在巖穴中一樣,那里有蘋果酒冰在水槽里,接著,他們喝酒,蘋果酒果然是“冰涼的”,從嘴里沿喉管喝下去,冰冰的,香香的,他們拿著很好看很厚半透明的玻璃杯喝著;玻璃杯就像女人身上的肌膚,吻之不足,恨不能咬一咬,餐廳里,清新涼爽,那氣氛——透明的凍結狀態,上面還刻有細細的花紋,就像一塊瑪瑙內部有花紋纏繞一樣,那紋路就是桌布、餐櫥、蘋果酒散發出不同香味形成的,還有格律耶爾干酪的香味,干酪近旁是架餐刀的玻璃架,這又增添了幾分神秘——當送上散發著櫻桃和杏子香氣的果盤,這時,這里的氣象更顯得紋理繽紛了。蘋果酒冒出許多小氣泡,氣泡多極了,懸附在玻璃杯內壁上,用小調羹可以舀起來,就像東海大量繁殖的生命,一網就可以打起無數魚卵一樣。小氣泡在玻璃杯外凝結成一片片的,杯子變得像威尼斯的玻璃器,蘋果酒把玻璃杯染得透紅,玻璃表面綴滿細小圓點無數,精美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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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音樂家心中先聽到他要在紙上寫的交響曲,需要把音符先彈奏一下,以證實與樂器上奏出的真正音色是否諧調,我起身下床,把窗幔拉開,與外面的光比照協調。我還要和另一些實景試著對照配比,一直處在孤獨隔離的情況下,那種渴望真叫人興奮,還有那種可能性,即現實性給予生命的價值:那就像人們對不認識的女人的感受一樣。有一個女人正巧從這里走過,她左顧右盼,意態從容,還不停地轉換方向,像一條魚在清澈的水中游動。美并不是我們想象的最高境界,也不是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抽象類型,相反,美是一種新的范型,在我們面前呈現的這種真實是不可能去想象的。那就像是一個十八歲女子,聰慧伶俐,面目白皙,一頭鬈發,就這樣,她就在那里。啊,我要是能起床該有多好!至少我知道,每一天都是這么豐富,都充滿著可能,我對生活的渴望不斷在增強。因為,任何一種美都是一種不同的范型,沒有所謂美,只有美麗的女人,美就是幸福發出的邀請,只有美才能使幸福成為現實。
舞會,多么迷人,又多么讓人感到痛苦,我們在舞會上不僅看到芳香四溢的美麗少女,而且還看到一排排看也看不清抓也抓不住的隊列,這就是這些少女中每一人我們極想參與但又不可知的生活!她們中偶然有那樣一位,在默默無言中,出于欲望,或者懷著惋惜,對我們有過一次顧盼,她的生命稍稍有所展示,除非我們懷有極大的欲望,否則就不能參與其中。欲望是盲目的,對于一位不知其名的少女有所欲求,無異是蒙上雙眼在什么地方亂撞,我們知道,那個地方也許可能與天堂接近,可是我們對之毫無所知……
對她本人,我們根本什么都不了解!我們急于想知道她的姓氏,知道她姓什么至少可以讓我們設法去尋找,可能找到她,可是她的姓氏又可能讓她鄙視我們的姓氏,還有親屬,親屬自有長幼尊卑和習俗規范,還有她的職責和習慣,還有她居住的宅邸,走過的街道,交往的朋友,這些朋友是多么幸福,可以去看她,夏天她去什么地方也可以陪伴前去,這些朋友使她與我們遠遠分開,還有她的趣味愛好,她的思想,所有這一切,確證她的身份,構成她的生活,引動她關注的目光,維系著她的風采,充實著她的思想,形成她的肉體。
有時我走到窗前,拉開窗幔一角。我看見有一些少女在一片金光閃耀中走過,還有家庭女教師跟在后面,她們這是去上教理課,或是去學校,她們步態輕盈儀態動人,絕不摻雜一點非出自本意的動作,好像天生就揉捏在窈窕多姿的肉體上似的,她們就是那不可闖入的小小社會的一部分,她們從普通平民中走過,是看也不看的,連笑一下也覺得很不適當很不舒服,那種高傲似乎就是對她們優越地位的確認。這些少女用那種目光在你面前劃出一段距離,她們的美由此讓你感到無比痛苦;她們并不屬于貴族階級,但由金錢、奢華、高雅形成的嚴酷的差距,和貴族社會一樣無法消除。貴族階級尋求財富可能為獲得樂趣,并不賦予財富任何價值,他們處置財富就像對待我們的愚拙和貧窮那樣任意隨便。這些少女也不屬于知識界,因為這個階層可能另有同她們不相上下的神奇人物。這些少女更不屬于金融界,因為現金只看重它企圖購買的東西,可以說與勞作和自重更為接近。
是的,是有這樣一個世界,這個世界用極其嚴酷極大的距離把我們遠遠隔開,這些少女就是在這個世界上成長起來的。這是金錢世界的一個小集團,它利用女人嬌美風姿,或丈夫的儇薄輕佻與貴族階級進行角逐,以便與貴族階級聯姻,資產階級偏見現在還在反對貴族階級,不過只要她們在做客時遇到一位公爵夫人,其平民身份沒有泄露,資產階級還是可以容忍的。她們的父輩,作為證券經紀人或公證人的職業,表明他們的生活與大多數同行的生活無分軒輊,他們決不愿看到自己的女兒也是這樣。所以這種環境你是無法進入的,因為父輩的同事們都已經被排斥在外,同時,貴族人士也只有紆尊降貴才能接近,因此是不允許你靠上去的;這些少女,不知有多少次我被她們的美色打動,只要一看到她們,我就覺得我和她們的距離無法逾越,我認識的貴族人士也不認識她們,他們同樣也無法接近她們,所以他們也不可能介紹引見讓我接近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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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見到這類人當中一個人,他那獨特的面貌,似乎向我們表明可能有某種未曾有的吉兆出現。他面貌的那種美,正因為獨特才使幸運出現的可能性增大。任何一個人仿佛都在向我們展示一種未知的理想。所以看到我們不認識的但又希望看到的面容出現在我們面前,也就是看到我們渴望去生活的那種新生活出現在我們面前。它們在街轉角的地方消失不見了,我們希望再見到它們,我們站在那里,我們在想:生活,比我們想要經歷的生活不知要多多少,這件事本身對于我們作為一個人就更加富有意義。
一個未曾見過的面容從我們面前走過,那就像在一本書上看到一個未曾去過的新地域的迷人魅力一樣。我看到它的名字,可是火車馬上就要開了。如果我們沒有出門,我們是在家里,也無妨,因為我們知道它就在那里,我們有理由要求更多更豐富的生活。我從窗口看外面的現實世界,每一個小時,我都感到生活中的可能性就在我身邊,生活的可能性還包括有種種不同的幸福的可能性,不同的幸福的可能性是不可計數的。美麗的少女,只要有她在,這就是對現實性的保證,對幸福的多重形態的保證。各種各樣的幸福,可惜我們并不全部了解!有這樣一種幸福,就是要你去追索,就像追求這樣一位金發少女,追求她那鮮潔歡躍,讓那冷如冰霜的臉上莊重的目光認出你,讓那頎長身軀就站在那里,去理解她那鷹鉤鼻、嚴峻目光、高高白白的前額發出的命令和法規。至少讓她告訴我們一些新的生活之道……
汽車的汽油味有時從窗口飄進來,這種氣味,有些新派思想家認為對我們的農村有害,他們以為人類心靈上的歡悅可能是彼此相異的,如果你愿意的話,等等,他們認為新奇只存在于客觀事實之中,不在印象感受中。可是事實轉眼就變成了印象感受,甚至汽車排放的氣味吹進我的房間,直接就成為夏季田野上醉人的氣息,表現為夏日田野的美,表現為在田野上四處倘佯、接近心中期求的目的如愿以償那種歡快。英國山楂樹的香氣也只能給我帶來一種固定有限的幸福回憶,即與那片樹籬緊密相關的那種幸福感。而汽油這種好聞的氣味,帶來天空和陽光的色調,它就是田野的廣袤無垠、動身出行的歡快,它就是在矢車菊、麗春花、紫色三葉草花叢中遠遠走去那一番情味,也是得知要到朋友正在等著我們、我們也極想去的地方那種喜不自勝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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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在博斯鄉下,整整一上午散步已經走出很遠很遠。已經走出博斯地區有十二里遠了。陣風吹來,吹得小麥在陽光下偃伏倒下,吹得樹木不停地搖擺。在這廣闊的平原上,極目望去,就像這個地方不斷延伸一望無際,我覺得風就是從她在等我到的那個地方呈直線吹過來的,風從她臉上吹到我這邊來,一路無阻攔地吹到我的身上,我覺得一處處分辨不清的麥田,長滿著矢車菊、麗春花的土地,就像是兩側限定的一片田原,我們站在它兩側的盡頭,我們兩人情意綿綿在這一時看不清的距離上在等著,可是一陣風穿越距離,很快給我送來她的吻,就像是她的呼吸一直可以吹到我的身邊一樣,到她身邊去的時間到來,汽車就帶我迅速跨過這個距離。我也愛過一些女人,我也愛過一些地方。散步有一種迷人的力量,這與我所愛的女人出現并不相關,她的出現總是讓我感到痛苦,因為我怕她厭煩,怕她不高興,寧愿她不要久留,寧可我去找她,借口有什么要事只能留一留,希望她要求我再去看她。所以,一個地方也表現在一個人的面容上。同樣,面容,也許是由一個地方描繪而成。
我就是一個地方的魅力形成的,按照這樣的想法,那種魅力所寄居的地方,就是我所愛的那個地方,它幫助我生活,它讓我找到快樂并與我分享,那個地方是形成一種魅力、形成生存希望的要素之一,它就寄寓在愛的欲愿之中。在一片風景的深處,總有某一存在的魅力在那里閃動。所以我的每一個季節都有它的一副面貌,一個存在的形態和一個地方的形態,總之,作為我把一個存在與一個地方混合在一起的那種欲愿,也就是一個夢的形態。幾株開滿紅花藍花修剪成紡錘形的花樹,枝葉潮濕閃光,突現在一堵照滿陽光的墻頭上,這就是我對大自然抱有欲求可供辨認的標記,這就是一個年代;其次,就是這清晨薄霧籠罩下一泓凄清的湖水。有這樣那樣的標記,還有我一心想帶到某些地方去的人,或者,我想留在這些人的身邊,不想到那些地方去,或者,我對他們有眷戀之情,因為我認為——那常常是不正確的,不過我知道我錯了,但那種魔力依然保持不變——我認為他們就住在那個地方,汽車發出的氣味仍然讓我感到那種樂趣,仍然在招引我再一次到那里去,這就是只有夏季才有的那種芬芳,這就是力量、自由、自然和愛情所有的那種奇異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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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馬歇爾·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1871.7.10 — 1922.11.18),法國作家,意識流小說家,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作家之一。代表作為《追憶似水年華》。
文字丨選自《駁圣伯夫》,[法國]馬塞爾·普魯斯特 著,王道乾 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23-08
來源丨楚塵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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