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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齊介紹作品《雪嶺寒溪》。
秋意漸遠,冬寒初醒,小雪節氣悄然而至。
節氣中的小雪,反映的是氣溫與降水的變化趨勢,并不意味著一定會下雪。正如《群芳譜》說:“小雪氣寒而將雪矣,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從這時起,天氣會越來越冷,降水也開始變多,人們更加盼望雪落人間。
雪花輕盈飄逸、晶瑩剔透、潔白無瑕。農人視雪為“精”,詩人待雪有“情”,畫家繪雪造“境”,藝者以雪為“戲”。一場雪,雖落于山川草木,卻映照出國人豐饒而典雅的精神世界與審美意趣。
待雪有“情”
農諺道:“小雪雪滿天,來年必豐年。”人們會根據小雪時節的天氣來推測后續的氣候和年景。對冬小麥而言,雪既是越冬的“棉被”,又是返青的水源,更是天然的肥料,堪稱“天賜禮包”。下雪能減弱土壤中蟄伏的病菌與害蟲的影響,為來年減輕幾分農憂;積雪能護住地溫,有利于土壤中的有機物分解和轉化,增強土壤肥力。
紛紛瑞雪不僅被視為豐年的吉兆,還飄進了文人墨客的筆下,令其產生無限想象,或吟誦贊美,或托物抒情。
唐代詩人戴叔倫《小雪》中的“花雪隨風不厭看,更多還肯失林巒”,精準描繪了雪花隨風飛舞、疏落輕盈的形態。詩人說“不厭看”,道出了對初雪的無限喜愛。詩中另一句“一片飛來一片寒”,寫出了小雪帶來的微寒與蕭瑟之感,讓詩人更覺寒意四起。
白居易的《問劉十九》雖未直接寫雪,卻以“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意象構建冬日寒冷的氛圍,將“晚來天欲雪”作為邀友共飲的契機,通過淺近質樸的問答句式,傳遞友人間的誠摯情誼與生活意趣。
同樣是微寒寂寥的小雪時節,文學家徐鉉則以煮茶、作詩來安頓身心。詩云:“寂寥小雪閑中過,斑駁輕霜鬢上加。算得流年無奈處,莫將詩句祝蒼華。”這道出了韶華易逝的無奈之感。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岑參詠雪的這一經典詩句廣為傳頌。句中,岑參將凜冽的北風,想象成催生萬物的春風;將枝頭冰冷的積雪,比喻為春日盛放、潔白繁茂的梨花。這番書寫,遠超對雪的欣賞,體現了盛唐邊塞詩人那種擁抱極端環境、化苦為樂的豪邁胸襟。
時代更迭,這份“雪意”也深深浸潤了當代作家的筆觸。
在陳忠實心中,雪好似有種神秘的誘惑。他在《原下的日子》里寫道:“小雪從灰蒙蒙的天空飄下來時,我在鄉間感覺不到嚴冬的來臨,卻體味到一縷圣潔的溫柔,本能地仰起臉來,讓雪片在臉頰上在鼻梁上在眼窩里飄落、融化,周圍是霧靄迷茫的素凈的田野。直到某一日大雪降至,原坡和河川都變成一抹銀白的時候,我抑止不住某種神秘的誘惑,在黎明的淺淡光色里走出門去,在連一只獸蹄鳥爪的痕跡也難覓蹤的雪野里,踏出一行腳印,聽腳下的好雪發出錚錚錚的脆響。”
雪也往往是嚴寒、貧瘠的象征。柳青在《創業史》里多次提到雪的場景,環境越寒冷惡劣,越能彰顯創業先驅者內心的熱情與執著。
繪雪造“境”
11月17日,今冬的第一場雪悄然覆蓋了秦嶺山區,將連綿山巒染成一片靜謐的銀白。談及此,陜西國畫院副院長、山水畫家耿齊眼中閃爍著雀躍的光芒:“雪景于我,是創作欲望的召喚,更是與內心對話的媒介。這場新雪,是一場邀請,讓人躍躍欲試。”
在耿齊看來,從唐代開始,歷代山水畫創作都離不開雪景,代表作有范寬的《雪景寒林圖》、黃公望的《九峰雪霽圖》等。“這可能是一種深植于中國人骨子里的追求和審美。”耿齊一邊展示著收藏的古畫高清印刷品,一邊說著他的理解,“中國畫,尤其是山水畫,最高境界之一就是‘靜美’。雪景自然而然成了傳達這種沉靜、祥和、平靜的最佳題材之一。而宋元畫作的魅力,很大程度上便源于這種撼人的沉靜氣息。”
耿齊喜歡雪,也喜歡用雪來表達自己。他出生于冬季,記憶中每個生日幾乎都伴隨著一場雪。在河北求學時,他多以太行山為創作題材。來到陜西工作后,面對略顯陌生的環境,他曾經歷了一段迷茫期。
“是陜北冬日的黃土高原給了我方向。”耿齊回憶,他常常獨自一人被“扔”在雪后的山溝里,在行走中思考。“白雪覆蓋下的山石、樹木、房屋都褪去繁復,變得簡單而有秩序。置身其中,我感受到的不是貧瘠與蒼涼,而是萬物俱籟中蘊含的勃勃生機,能更清楚地聽到內心的聲音。”
耿齊將理想中的雪域與黃土高原的厚樸融合在一起,先后創作了《吉祥雪域》《雪語》《雪落的聲音》《亙古回聲》等多幅雪景佳作。這些畫作畫面層次豐富,近景細致入微,中景視野開闊,遠景寂寥蒼茫,將觀者帶入一個美好靜謐的藝術境地。
進入而立之年,耿齊的技法更加成熟。他創作了雄渾壯闊的《寒林野壑》《落雪無聲》《野壑寒山》《北坡知寒》等。這些畫作墨色濃重,線條粗糲,彌漫著一種荒寒率意的凌厲感。
“要表現雪景,傳統技法無外乎留白、彈雪和渲染,關鍵在于如何處理黑白關系,要在極簡中創造萬千層次。留白處是雪,渲染處是景,這之間的對比與過渡,最考驗功力。”耿齊拿出2024年創作的《雪嶺寒溪》向記者介紹。畫面中,遠山被一層白雪覆蓋,與灰蒙蒙的天空相融,似有云霧繚繞其間。近景的山坡、巖石上也有積雪,裸露的紅褐色巖石與白雪形成鮮明對比。樹木枝干光禿,或挺立或斜伸,盡顯冬日蕭瑟之態。畫面中間的紅墻建筑格外醒目,斜上方還有幾只飛鳥翱翔。整體雪景清冷雅致,在水墨的暈染下,營造出靜謐悠遠的冬日山水意境。
盡管近年來廣泛涉獵青綠山水等多種題材,但耿齊坦言,雪景是他藝術生涯中一個愿意持續深挖的核心命題。“古人畫畫,講究‘外師造化,中得心源’。面對同樣的山川,每一次的雪,每一次的感受都是獨特的。要從不熟悉到熟悉,再從熟悉到‘不熟悉’,接著再熟悉,如此反復,不斷尋求探索和突破。”耿齊說。
以雪為“戲”
雪的魅力遠不止畫框中凝結成的靜美,它還是活的“戲”。“林教頭風雪山神廟”中的大雪,是命運轉折的催化劑,林沖在雪中的每一步都踏出了英雄的悲憤與決絕;關漢卿筆下的“六月飛雪”,是人間至冤的具象化,宛如竇娥對命運發出的吶喊和控訴。
秦腔傳統劇目《走雪》是一出老生與小旦表演的、唱做并重的代表劇目,觀賞性極強。故事講述了明代忠臣曹振邦遭魏忠賢陷害,許多家人遇難,其女曹玉蓮在家仆曹福的保護下,夜逃大同投親,途中翻越四十里光華山,歷經風雪險阻。最終,曹福為保護曹玉蓮凍餓而死,曹玉蓮被救。全場戲可分“倉逃”“過橋”“走雪山”3個段落,“過橋”和“走雪山”是該劇表演的核心。
11月16日,記者采訪了中國戲劇梅花獎得主李軍梅。在《走雪》中,李軍梅飾演曹玉蓮。她告訴記者,《走雪》全靠演員的表演呈現風雪交加、山路險峻的場景。“我們要做的就是在‘無中生有’中,讓觀眾感受到主仆逃亡的艱難與真實。”
表演中,小旦的“撲跌”“滑跪”“扎裙串翻身臥魚”“抓柳條慢下腰”以及老生的“拎衣”“抱肩抖須”“吊毛”“仰面僵尸”等動作極具特色,給人強烈的代入感。
“曹玉蓮一開始是大家閨秀,嬌氣,但經歷了一系列磨難,逐漸成熟堅韌。唱詞從最初的嬌嗔‘老哥哥,走不得了’,到后來堅定地說‘走’,都體現了角色的成長。”李軍梅說,劇中有不少對曹玉蓮心理細膩的刻畫,比如唱詞“白晝間一處好作伴,到晚來一處怎安眠”,就體現了她作為少女的禮教顧慮;當曹福冒著生命危險過獨木橋、脫下棉襖給她披上時,她主動關心曹福“難道我冷你不冷”,完成從被動受助到主動共情的轉變。
曹福的忠誠與犧牲,也讓這部劇充滿人文溫度。“曹福拼盡全力護送曹玉蓮,最后死于雪山,體現了傳統戲曲對‘仁義禮智信’的弘揚。”李軍梅說,這也引發了觀眾對人性的思考。
作為秦腔名家,李軍梅多飾演閨門旦,《走雪》中的小旦角色對她而言是不小的挑戰。“小旦表演從眼神、步法到手法都與閨門旦略有不同,而且這個角色沒有水袖,全靠肢體動作傳遞情緒。”為演好曹玉蓮,她與搭檔師大慶斷斷續續排練了一年,“那時,每天只要不演出就排練,帶樂、穿服裝、彩排,演出后再根據問題修改,強化配合。”
采訪當天,李軍梅剛結束在潼關的惠民演出。她說:“有老人特意從20多里外趕來看戲,這讓我們更覺得傳承秦腔、傳唱經典是責任。”
最后,李軍梅表達了對年輕演員的期許:“道阻且長,行而將至;行而不輟,未來可期。希望他們能知行合一,用心鉆研每一個角色、每一出戲,讓秦腔這門古老的藝術在新時代不斷煥發新活力。”
與小雪節氣有關的陜西文物
小雪節氣后,氣溫逐漸下降,人們戶外活動減少,且常進食溫熱補益的食物以御寒。俗話說:“冬吃蘿卜夏吃姜。”蘿卜具有清熱生津、消食化滯的功效,恰能緩解冬季因飲食厚重、活動減少可能引發的積食腹脹或體內積熱。
陜西歷史博物館館藏的象牙蘿卜長20厘米,為清代象牙雕刻作品。蘿卜襯以稀疏的莖葉,上立一螞蚱,似正在咀嚼鮮嫩莖葉。螞蚱似乎怕自己被意外襲擾,雙腿彎曲,準備隨時逃走。該文物利用材質特性表現蘿卜表皮紋理與葉片脈絡,螞蚱觸須、足節等細節雕刻細致,且以靜物與動態生物的組合設計,展現了清代牙雕工匠對自然形態的精準把握,體現了當時工藝美術“以小見大”的審美追求。
本報記者 孫亞婷 見習記者 王冰潔
來源:陜西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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