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了，港片之王：把一生熬成膠片，才懂熱愛從不是風(fēng)光

「將一個終身成就獎，頒給一個終身都沒什么成就的楚原，你們真是任性，逼我講一句‘受之有愧噻’。」

2018年金像獎頒獎禮，80多歲的楚原拄著拐杖走上臺，老式西裝的肩線有些塌，身邊站著相濡以沫的妻子南紅，孫女攥著他的衣角。接過終身成就獎時，他先開了個自嘲地說了一句。

臺下年輕人跟著笑，多半只認得他是《西游記》里的如來佛祖，

是《警察故事》里虐慘成龍的反派朱滔，

《壹號皇庭》里的大法官，

一個片場里蹭空調(diào)的憨老頭。他們不知道，當(dāng)成龍、周潤發(fā)還在片場跑堂時，這個“老頭”已經(jīng)是香港電影的拓荒者；當(dāng)后輩把港片拼成金字招牌，他藏起“宗師”的名頭，心甘情愿做了最敬業(yè)的綠葉。

熱愛這東西，從來不是掛在嘴邊的口號，是你風(fēng)光時它陪你摘星，落魄時你陪它挨罵，老了還愿意為它蹲在片場角落，看燈光打亮別人的臉。

楚原的一輩子，都泡在這種熱愛里。

23歲當(dāng)導(dǎo)演：愛情和膠片，都是一眼定終身

“楚原”這名字是翻字典湊的，他本叫張寶堅，父親是粵劇大佬張活游。

小時候跟著父親泡片場，膠片轉(zhuǎn)動的聲音比童謠還好聽，可那年代沒電影學(xué)院，他乖乖考了中山大學(xué)化學(xué)系，課余卻把圖書館里的蘇聯(lián)電影理論書翻爛。

命運的轉(zhuǎn)彎總藏在意外里。大二胃潰瘍休學(xué)回香港，片場成了他的“療養(yǎng)院”。父親的好友吳回拋來橄欖枝：“喜歡電影就來寫劇本。”楚原眼睛亮了——泛濫的想象力總要有地方落腳，就像后來遇見南紅，心就有了歸處。

1959年，23歲的他自編自導(dǎo)《湖畔草》，女主角是當(dāng)紅的“初代小龍女”南紅。他對她一見鐘情，鏡頭里拍著她的笑，鏡頭外把一輩子的承諾都許了出去。

多年后他說：“全中國就我和岳楓，23歲當(dāng)導(dǎo)演。”語氣里的驕傲，一半給電影，一半給身邊始終沒換過的人。

有人說愛情是事業(yè)的絆腳石，楚原偏要證明不是。

拍《可憐天下父母心》時，他把報紙上的社會新聞揉進劇情，讓貧窮教師的窘迫登上大銀幕，成了最早引進內(nèi)地的港片；

拍《愛奴》時，他敢碰女同性戀題材，讓青樓女子舉劍反抗，喊出“愛比恨更毒辣”。

南紅從不在片場添亂，只在他熬夜改劇本時溫一碗粥——好的愛情，從來是你追你的光，我守你的夜。

從“楚千萬”到“碎鈔機”：熱愛是摔得起，也爬得動

楚原的生猛，在粵語片時代是出了名的。

30歲出頭就拍了60多部戲，一個片場搭景，一個片場拍戲，無縫切換像個陀螺。粵語片衰落時他轉(zhuǎn)投國語片，業(yè)內(nèi)嘲笑“他能成我把頭給你坐”，結(jié)果他進了邵氏，拍《七十二家房客》把李小龍的票房紀錄都破了。

邵逸夫在慶功宴上喝到微醺，楚原成了人人稱羨的“楚千萬”。可風(fēng)光這東西，比膠片還易褪色。沒過多久他就成了公司的“首席碎鈔機”，9個月沒戲拍，邵逸夫的太太方逸華指著他鼻子罵：

“楚原，你根本不懂電影藝術(shù)！”

這話像根刺，扎得他疼了一輩子。后來他總跟新人導(dǎo)演說：

“做導(dǎo)演別賠錢，賠錢你就完蛋了。”可他沒說的是，完蛋了也能爬起來。沉寂時他盯著古龍的小說發(fā)呆，倪匡在飯局上幫他敲邊鼓：“古龍的戲，楚原能拍。”

1976年《流星·蝴蝶·劍》上映，橫掃影壇。他拍古龍不摳歷史，大雪天讓演員穿薄紗，記者較真朝代服飾，他攤手：“我讀化學(xué)的，哪懂這個？”

道具反復(fù)用，楓葉從第一部用到最后一部，主演就固定狄龍、爾冬升——他懂的不是考據(jù)，是古龍筆下的浪子柔情，是“武俠片本質(zhì)是文藝片”的通透。

可觀眾會膩，IP會涼。當(dāng)最后一部古龍戲撲街時，他自嘲是“只會炒牛河的廚子”，邵老板愛吃，他就一直炒，直到吃膩為止。這種清醒的自嘲，比硬撐著說“藝術(shù)不死”更動人——熱愛不是永遠贏，是輸了也不把相機砸了。

18塊的褲衩與“電影之神”：熱愛是藏起鋒芒，也守著初心

古龍去世，邵氏衰落，新電影潮流涌來，老一輩導(dǎo)演紛紛退場。

楚原偏不，他留在片場跑龍?zhí)祝兑继柣释ァ防锏拇蠓ü伲段饔斡洝防锏娜鐏矸鹱妫瑧蚍莶欢啵瑓s演得認真。有人問他圖什么，他笑說“蹭蹭空調(diào)”。

他穿18塊的褲衩，一穿8年，逢人就炫耀；他把一輩子攢的錢捐出去，自己在片場啃盒飯也樂呵呵。王晶懂他，在《精裝難兄難弟》里給了他一個“電影之神”的角色，讓他說出那句臺詞：“我就是電影。”

這句話，他沒在風(fēng)光時說，沒在拿獎時說，卻在跑龍?zhí)椎哪暝吕铮眯袆友萘顺鰜怼?0多歲還每天看電影，眼睛花了就戴老花鏡，有人請他講戲，他傾囊相授，從不擺宗師架子——熱愛從不是身居高位的孤傲，是把自己活成行業(yè)的一塊磚，墊著后輩往上走。

2022年楚原去世，享年87歲。我總想起他在金像獎上說的話：“當(dāng)你回首往事，不因碌碌無為而悔恨，不因虛度年華而羞恥，就不負此生。”

我們總以為熱愛是鮮衣怒馬，是票房大賣，是人人稱羨的風(fēng)光。

可楚原告訴我們，熱愛是23歲拍第一部長片的熱血，是被罵“不懂藝術(shù)”時的隱忍，是老了跑龍?zhí)滓舱J真背臺詞的踏實；是遇見一個人就相守一輩子的忠誠，是賺過大錢也穿得起便宜褲衩的通透，是把一生都熬進膠片里，最后活成電影本身的坦然。

這世上從沒有“沒什么成就”的熱愛，只有把熱愛熬成歲月的人。楚原的終身成就獎，從來不是頒給那些電影，是頒給那個在片場泡了七十年，從未離開過的少年。

參考資料：
《導(dǎo)演楚原逝世，又一位大師走了》南都周刊；
《趙躍利︱江湖便是老生涯：紀念楚原先生》上海書評；
《歡聲淚影砌人生——香港電影宗師楚原逝世》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