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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編織 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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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啟蒙 書影
芬蘭動畫短片《最后的編織》以6分15秒的極簡敘事,在懸崖邊的生死博弈中展開了一場建設性后現代的生存實踐。導演勞拉·諾伊沃寧以編織者墜落的紅色圍巾與沉默的懸崖空間,隱喻現代性思維方式及其發展模式將人類置于瀕臨毀滅的懸崖邊緣,由此批判第一次啟蒙所帶來的現代文明困境與人類生存危機。
第二次啟蒙以過程哲學與建設性后現代主義為理論基礎,系統反思第一次啟蒙(包括歐洲啟蒙運動與中國五四新文化運動)在自然觀、科學崇拜、理性主義等方面的局限性,主張超越人類中心主義、走向有責任的深度自由、尊重地方性知識與文化多樣性等,這些理念為解讀《最后的編織》提供了建設性后現代的理論視野和框架。本文將從解構第一次啟蒙的現代性規訓、重建共生倫理、實踐創造性重構三個維度,剖析短片如何通過動畫語言呈現出第二次啟蒙對于第一次啟蒙的哲學超越——在解構中重構,在批判中建設,最終指向一個有機整體、生態和諧的創造性未來。
一、解構第一次啟蒙的現代性規訓
現代性規訓是由第一次啟蒙所塑造和強化的一種社會秩序與價值體系,它以理性、科學、進步等理念為核心,構建起一套看似合理且具有強大約束力的規則與制度,曾極大地促進了人類社會的發展,如推動工業化進程、提升科學技術水平等。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弊端也愈發凸顯,過度強調工具理性、經濟主義至上和人類中心主義等理念所導致的生態破壞、精神危機、文化沖突等問題愈發嚴峻。第二次啟蒙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應運而生,旨在對現代性規訓進行深刻反思與解構,為人類社會的未來發展探尋新的方向。
短片中,金發女子手中的毛線針最初是創造的工具,隨著編織速度加快,針尖碰撞聲逐漸異化為帶有壓迫性的機械的節拍器。這種轉變暗合了第二次啟蒙對工具理性的批判——當人類將自然簡化為“資源庫”,將勞動異化為可計量的“生產單元”,工具便從手段蛻變為目的本身。懸崖作為現代性規訓的物理化邊界,其深不見底的特性暗示著資本積累邏輯的終極歸宿:無節制的擴張終將突破地球生態系統的承載閾值。
紅色圍巾的墜落軌跡構成精妙的視覺隱喻:從最初的垂落演變為吞噬生命的絞索,這種量變到質變的臨界點,恰如建設性后現代主義學者格里芬警示的“現代性困境”——當人類對自然資源的攫取突破地球承載力,系統崩潰將呈現非線性特征。短片中女子在圍巾墜落瞬間仍試圖用頭發延續編織的行為,將現代性規訓下“增長崇拜”的荒誕性推向極致。
在建設性后現代主義看來,現代社會過度推崇消費主義,人們無節制地追求物質財富的增長和積累。在《最后的編織》中,女子不停地編織圍巾,圍巾不斷墜落仿佛是無盡的產出,這可以看作是消費主義下生產的象征。她盲目地進行編織,不考慮其實際意義和價值,就像現實中人們為了消費而生產,為了追求更多的物質而不斷忙碌,卻忽略了內心真正的需求。這種無節制的生產和對物質的盲目追求,最終會將人拖入深淵,就如同女子被圍巾越拉越靠近懸崖邊緣。第二次啟蒙批判物質崇拜導致人們精神世界的空虛。女子一心只專注于編織圍巾,她的世界似乎只有這個不斷延伸的圍巾,而忽略了周圍的環境和自身的處境。這反映出在物質崇拜主義的影響下,人們往往只看到物質的表面價值,而失去了對生活本真的感知和對精神追求的重視。物質成為了一種束縛,使人們無法獲得真正的自由和滿足。
定格動畫賦予角色的機械化動作,解構了第一次啟蒙運動以來“理性經濟人”的虛假神話。女子重復的編織動作與懸崖邊危險的平衡,形成對現代性中“重復勞作”的辛辣諷刺。這種異化狀態在第二次啟蒙視角下,正是主客二分思維導致的惡果——當人類將自然視為可征服的客體,將勞動簡化為機械流程,主體性便在對象化過程中逐漸消解。
二、重建共生倫理
在現代社會中,第一次啟蒙提倡的主客二分思維模式導致人與自然的嚴重割裂。在短片里,懸崖是一個關鍵的場景元素,它象征著人與自然之間的鴻溝。女子站在懸崖邊編織,她與懸崖下方未知的自然世界似乎是完全隔絕的。她只關注自己手中的編織,沒有意識到自己與自然是一個整體,這種割裂的狀態是現代性帶來的問題。第二次啟蒙強調人與自然是相互依存、相互關聯的,人類應該尊重自然、融入自然,而不是將自然視為可以隨意征服和利用的對象。
短片音效設計暗含生態整體性理念:編織聲從規律漸變為急促的節奏,與剪刀開合的金屬質感音效形成聽覺蒙太奇。這種聲效并置解構了第一次啟蒙“人類中心主義”的聽覺霸權,暗示著生態系統各要素間的動態平衡。當女子最終剪斷圍巾,剪刀聲回蕩的空曠感,恰似建設性后現代主義倡導的“創造性毀滅”——打破舊有規訓才能重建共生關系。女子最終剪斷圍巾的動作,可以看作是生態意識覺醒的象征。在第二次啟蒙的思想理念中,人類需要意識到自己對自然的責任,主動調整與自然的關系。女子剪斷圍巾,停止了無意義的生產行為,這意味著她開始打破與自然的對立狀態,嘗試重新建立與自然的和諧共生關系。這一轉變體現了第二次啟蒙所倡導的生態整體觀,即人類應該以一種更加謙遜和尊重的態度對待自然。
三、實踐創造性重構
短片中女主角的形象可被解讀為現代人的縮影:對財富積累、經濟增長及社會認同的無止境追求,最終演變為吞噬自我的牢籠。圍巾不斷墜入虛空卻無人知曉原因的設定,暗示著盲目努力的虛無性。這種批判超越了個體層面,直指第一次啟蒙塑造的現代性規訓下人類共同的生存困境。
短片結尾女子凝視剪刀的鏡頭,與開頭她飛快編織圍巾的行為形成閉環。這種敘事結構暗示著:救贖并非來自外部干預,而是源于個體對系統規訓的清醒認知。第二次啟蒙強調的“創造性重構”,在此通過女子從“編織者”到“剪斷者”的身份轉變得到具象化呈現——當人類停止將自然視為可征服的對象,轉而以共生倫理重構與世界的關系,才能避免墜入深淵。
大衛·格里芬的建設性后現代主義思想為短片提供了理論注腳。他指出:“人類作為整體顯然最大限度地體現了創造性的能量,所以我們應積極利用這種創造性,在創造中實現自我的價值。”短片中女子最終剪斷圍巾的行為,正是對“創造性人生”的實踐——她通過否定自我構建的規訓系統,實現了從“工具理性”到“價值理性”的轉型。這種轉型與格里芬倡導的“在生態有序的規范下實現人的創造性與自然的創造性有機統一”形成呼應。
結語:懸崖邊的共生覺醒
《最后的編織》以其精妙的視覺寓言,實現了從批判第一次啟蒙到建構第二次啟蒙的哲學躍升。它告訴我們:第一次啟蒙承諾的“現代性進步”不過是同一邏輯的墜落循環,而真正的救贖不在于逃離深淵,而在于培養生態整體性視野。當主人公最終剪斷圍巾時,這一決絕姿態不僅是對第一次啟蒙塑造的現代性規訓的徹底解構,更是對“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生動詮釋——唯有打破孤立個體的生存范式,才能重建生命間的有機聯結。
導演在懸崖邊設置的這一存在論劇場,最終指向一種建設性后現代的實踐智慧:社會變革不應止步于對現代性的批判,而需積極建構基于生態智慧的共生倫理。作品中墜落的紅色圍巾,恰似現代文明困境的隱喻;而剪斷后的虛空,則預示著創造性轉化的可能空間。這種既否定又建設的辯證思維,正是第二次啟蒙的精髓所在——在認識到現代性危機的同時,保持對人類共同體未來的創造性重構。人類真正的救贖之路,就藏在這種覺醒與重構的辯證運動中:在墜落中感知聯結,在解構中孕育新生。
作者簡介:佟金丹,山東社會科學院文化研究所副研究員,主要從事當代文學及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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