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30多年來,中國科幻文學在多元化力量的共同推動下,取得了不菲成績。隨著作家群體日益壯大,越來越多的作品側重對本土文化的發掘,努力用中國話語講好中國科幻故事。科幻文學的類型化特征得以凸顯,延展出生機勃勃的科幻文化,并與嚴肅文學相輝映。科幻熱潮的背后也有諸多隱憂,主要是沒有形成百花爭艷的科幻雜志發展格局,圖書出版急功近利,以及自反性的逐漸弱化。為了促進未來中國科幻文學的健康發展,應努力建構多元化的作品刊載渠道,關注和引導科幻迷的同人創作,更加重視網絡科幻文學創作。
關鍵詞:科幻文學 多元化 中國話語 自反性 科幻迷
作者呂超,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天津300387)。
來源:《中國文學批評》2024年第4期P96—P105
責任編輯:馬征
中國的科幻文學以《新中國未來記》(梁啟超,1902)、《月球殖民地小說》(荒江釣叟,1904)為肇始,迄今已經走過了100余年的發展歷程。其間,在社會變遷、意識形態更迭和文學風尚轉變等因素的影響下,中國科幻大體經歷了清末民初、新中國成立初期、改革開放、世紀之交以來四次熱潮。每一次熱潮都涌現出不少名家名作,折射出國民對未來的憧憬,以及知識階層對現代性的追求。本文將重點關注中國科幻的第四次熱潮,以1991年《科幻世界》雜志改為現名并舉辦世界科幻協會(WSF)年會為起點,總結30多年來中國科幻文學的發展狀況,在肯定成績、發現問題的基礎上,提出解決對策,以期為中國科幻文學的未來發展貢獻綿薄之力。
一、寂寥星火終成燎原之勢
30多年來,中國科幻文學在諸多力量的不懈努力下,取得了不菲成績,逐漸從文壇邊緣的寂寥星火蔓延成燎原之勢。限于篇幅,此處僅列舉筆者最關注的四個層面:其一,在發展機制方面,實現了多元化力量共同推動科幻文學發展;其二,在創作主體方面,作家群體日益壯大;其三,注重對本土文化傳統的發掘,用中國話語講好中國科幻故事;其四,類型文學的特征開始凸顯,延展出生機勃勃的科幻文化,并與嚴肅文學相輝映。
1.多元化力量共同推動中國科幻發展
中國科幻文學的發展并非一帆風順,曾經歷若干次被壓抑的歷史階段,在一段時間的創作高潮之后,隨之而來的便是沉寂期,這種周期性波動的現象非常明顯。在這些歷史階段,中國科幻文學的發展基本由相對單一的因素制約,要么是救亡圖存的時代風潮,要么是少兒科普的身份定位,傳達“科學的人生觀”的價值立場,等等。總之,在這些階段,科幻文學受到很強的功用主義約束,一旦推動其發展的外部因素隨時代發生改變,科幻創作的文脈就會遭受很大影響,甚至被迫中斷。例如,在科幻被定位為科普文學的時期,其內容被要求必須符合科學理性,只有符合這一標準,才被準許發表;如果不符合,就會被嚴厲批評,甚至禁止發表。
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的日益深入,在商業資本的助推下,各類暢銷刊物和網絡文學平臺迅速崛起,大有割據稱雄之勢。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中國科幻文學的發展進入了多方合力推動的階段。在意識形態、商業資本、出版機構、科幻迷群體等多方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科幻文學呈現出欣欣向榮的局面。總體而言,這種多元合力的態勢對科幻事業更為有利,可以避免出現“牽一發而動全身”的被動局面。30多年來,中國科幻文學的發展雖然也曾經歷波折,但在多元合力的作用下,始終沒有跌落至完全沉寂的狀態,發展也未曾中斷。
這一時期的科幻創作多少承襲著歷史余緒。國家相關部門間或以征文、評獎、產業規劃等手段介入科幻創作。畢竟,科幻的社會影響力是不容小覷的,特別是其培育讀者科學興趣、激發創新精神的功用,歷來被社會各界所重視。與之前相比,意識形態很少直接干預,大多以相對靈活的方式引導科幻的發展。隨著科幻文學日益成為時代風尚,各種類型和層級的科幻活動如火如荼地開展,大到全國科協的戰略規劃,小到高校科幻協會的興趣交流,可謂旋風般席卷大江南北。在令人目不暇接、數不勝數的眾多活動中,各類科幻協會、商業資本、出版媒體、高等院校、研究機構、科幻迷群體,發揮著至關重要的推手作用。
在各方推動力量中,《科幻世界》雜志起到了重要作用,堪稱當代中國科幻事業的中流砥柱。該雜志以中學生為主要讀者群,每期發行量常年以十萬為單位計算。再加上逐漸增多的衍生雜志,其一直占據著中國科幻雜志市場九成左右的份額,也是世界上發行量最大的科幻雜志。此外,雜志社還積極開拓圖書市場,主辦大型活動,堅持頒發銀河獎,發現并培養了一大批優秀科幻作家,也哺育了數以千萬計的科幻讀者。
2.日益壯大的科幻作家群
30多年來,中國科幻文壇涌現出了一批知名作家。業內依據這些作家的年齡、職業背景、創作風格等標準,一般將其劃分為“新生代”和“更新代”兩大群體。筆者在此處主要分析這兩大群體,至于被傳統文壇相對忽視的網絡科幻文學作家群,將在后文中予以論述。
中國科幻的“新生代”作家群年齡差距較大,從“40后”到“70后”,最高相差30歲左右。不過,他們大都是在20世紀90年代才開始從事科幻創作,或者此時才進入高產期。“新生代”作家的身份比較駁雜,盡管有工程師出身的王晉康、劉慈欣等人,但來自科技戰線的作家已經不再是主力。他們從事的工作領域不同,有著各自獨特的人生閱歷,科幻創作的主題和風格更是千差萬別,使得此時的科幻文學呈現出豐富的色彩。代表人物有何夕、王晉康、劉慈欣、韓松、吳巖、星河、楊平、鄭軍、柳文揚、潘海天、凌晨、趙海虹等。“新生代”作家大多從小就是科幻迷,在科幻的陪伴下成長,認為科幻有著超越普通類型文學的價值,融思想性、文學性和未來性于一體,假以時日,中國科幻必將提升至世界一流的水平。令人欣慰的是,這一心愿最終在2015年得以實現,以《三體》獲得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獎為標志。
中國科幻的“更新代”作家群有時也被稱作“晚生代”或“后新生代”。他們大多屬于“80后”和“90后”。代表作家有陳楸帆、江波、飛氘、夏笳、拉拉、寶樹、梁清散、遲卉、陳茜、程婧波、長鋏、呂哲、楊晚晴、海漄等。他們堅持個性化的創作理念,以更多元、更開放的姿態和恣意汪洋的想象,開啟自己的科幻創作旅程。與“新生代”作家相比,“更新代”作家除了有年齡差異外,在寫作風格和主題方面也多有不同。譬如,“更新代”作家大多擁有大學本科及以上學歷,接受的文字訓練比上一代作者更學院化;因為在成長階段深受海內外科幻小說、漫畫及影視作品的影響,不少作家起步于同人創作;與“新生代”作家堅守科幻創作相比,“更新代”作家并不介意兼寫奇幻,甚至武俠、推理等其他類型小說。
值得一提的是,女性作家群體在這一時期開始崛起。在中國百余年的科幻創作史中,大多是男性作家在創作作品,少見女性作家的身影。直到這一階段,一批優秀的女性作家進入科幻領域,展現出別樣的風采。其中的佼佼者有:凌晨、趙海虹、錢莉芳、夏笳、遲卉、程婧波、雙翅目、慕明等。她們結合自己的專業所長,立足女性特有的細膩和審美,創作出一系列科幻名篇。例如,錢莉芳的《天意》(2004)引起了全國性轟動,成就了自1983年以來科幻小說的銷售高峰;夏笳的《讓我們說說話》(2015)登上了世界頂級學術雜志《自然》的科幻欄目,而此前該雜志刊登的第一篇中國科幻小說《水落石出》(2015),也是出自女性作家(李恬)之手。
3.注重對本土文化傳統的發掘,用中國話語講好中國科幻故事
面對科幻文學這一舶來品,在引入和運用該文體時,中國作家探索出了一條清晰的演變脈絡:清末民初的科幻,更多是對新奇器物的凸顯;新中國早期的科幻,因受蘇聯影響,更強調對青少年的科普價值,即“用藝術性的、形象化的形式傳播科學知識”;直到改革開放后的科幻創作,才逐漸卸去各種外部力量強加的責任包袱,更從容地立足本土文化,從中國人的審美眼光和欣賞習慣出發,呈現出一批更具有民族特色和中國風味的科幻作品。
自1991年起,《科幻世界》雜志集中發表了一批神話歷史題材的科幻小說,如劉興詩的《霧中山傳奇》(1991)、晶靜的《女媧戀》(1991)、資民筠的《持琴飛天》(1991)、姜云生的《長平血》(1992) 等數十篇。此類作品以發掘中國文化傳統為創作目的之一,用科幻手法重寫民族歷史,突出人文情懷,折射出知識分子對全球化進程中中國所面臨的民族身份認同危機的焦慮,呈現出一種獨特的格調。例如,江漸離的《伏羲》(1996)流露出對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深切眷戀之情,借古老文明與現代科技文明之間“禪機”般的對話,批判了現代社會的狂傲與浮躁;楊鵬的《太空三國戰》(1997)則站在現代人的立場,采擷中國歷史掌故和神話故事,重新詮釋并為我所用;潘海天的《偃師傳說》(1998)則將《列子》中簡短的“偃師造人”故事鋪陳開來,譜寫了一曲現代意義上的愛情悲歌。進入21世紀,韓松的《一九三八年上海記憶》(2006)、飛氘的《一覽眾山小》(2009)、阿缺的《征服者》(2015)則以“錯位歷史”的形式,改寫中國人耳熟能詳的經典故事,將民族記憶帶向歷史的另一種可能性。
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這種立足民族文化自我探索的努力,不僅獲得了中國讀者的喜愛,也贏得了海外科幻同行的贊譽。諸如劉慈欣、海漄的獲獎作品《三體》《時空畫師》均有著明顯的中國文化印記。粗略審視此類作品,與之前的科幻創作相比,最顯而易見的改變是:故事場景從過去常見的代號國家挪到了中國本土,人物姓名也從“湯姆”“史密斯”等洋名換成了中國人所熟悉的尋常姓名。以《三體》為例,推動主線劇情的關鍵角色大多為中國人(如葉文潔、羅輯、章北海、程心、云天明),小說中不少場景和機構有著明顯的中國印記,作者首肯的價值觀念也折射出中國文化的色彩。例如,史強的“蟲子精神”呼應著“夸父追日”“后羿射日”等中國神話里的抗爭精神與生存韌性,這與國外神話中膜拜太陽神、祈求上帝救贖的故事,形成鮮明對比。總之,此類用中國話語講述中國科幻故事的作品,既能讓中國讀者更有親近感,也能讓海外讀者在體驗普遍性的科幻之美時,領略到獨特的中國文化風貌。
4.類型文學的特征開始凸顯,延展出生機勃勃的科幻文化,并與嚴肅文學相輝映
類型文學與嚴肅文學相對應,是指題材具備明顯特征、讀者期待明確、受眾群體相對固定、具備一定創作套路和模式的文學范疇,代表類型小說有武俠、言情、推理等。雖然科幻并不歸屬于嚴格意義上的類型文學,但在世界科幻文學兩百多年的發展史中,衍生出了一些流傳甚廣、路徑清晰的創作范式,至今仍有著旺盛的生命力。例如,從美國科幻文學的黃金時代開始,以強大的消費文化為依托,在諸多“紙漿雜志”(Pulps)和雨果·根斯巴克、約翰·坎貝爾等著名編輯的助推下,科幻小說出現了模式明顯的創作套路,作為頗為暢銷的一種類型文學,在世界范圍產生了深遠影響。
相對而言,在中國文學界科幻長期被歸入兒童文學(或科普文學)的范疇,并不與武俠、言情等類型文學并列。科幻文學的類型化轉向一直要到90年代,直到此時方才出現長期穩定的刊發陣地,以及較為穩固的讀者圈子。此時,投稿者對雜志的稿件要求諳熟于心,并了解目標讀者的閱讀口味,從而展開量體裁衣式的創作。在出版機構商業化運營的背景下,如此正向循環的稿件生產模式,自然會加重科幻的類型化色彩。
最能體現科幻文學類型化特征的,便是科幻粉絲文化作為亞文化(subculture)的崛起。科幻粉絲也稱科幻迷,他們擁有相似的愛好,常常彼此交流、互相影響,甚至在思維方式、價值取向、語言符號、行為規范等方面建構了一套完整的知識體系。一般而言,科幻迷除了閱讀科幻作品,還會主動收集科幻信息、寫作評論、創作同人小說(fan fiction)、組織俱樂部、召開科幻大會、編輯科幻雜志等。在中國,有組織的科幻迷產生于20世紀80年代,但受溝通渠道不暢和當時的文化環境所限,未能以群體的面貌出現。直到90年代,科幻迷群體方才登上歷史舞臺,開始各種有組織的活動。北京、天津、成都等地的科幻迷俱樂部較為著名,《星云》《立方光年》是當時最有影響力的科幻迷雜志,知名的活動家則以吳巖、姚海軍、鄭軍為代表。進入21世紀,科幻迷群體越來越多,他們投入了大量精力和熱情,持續不斷地聚力、助推各類科幻活動。至此,中國的科幻事業已和世界科幻前沿齊頭并進,不僅作為一種文學類型存在,而且創造出豐富多彩的科幻文化。
隨著中國科幻文學的勃發,主流文學界也開始給予其越來越多的關注。2010年7月,復旦大學中文系、哈佛大學東亞系等機構聯合主辦“新世紀十年文學:現狀與未來”國際學術研討會,青年科幻作家兼研究者賈立元(飛氘)與會發言,提出“寂寞的伏兵”觀點,將長期被主流文壇忽略的科幻文學推上前臺,旋即引發與會作家和學者的熱烈討論。此后,著名作家(如王安憶)、高級別刊物(如《人民文學》)、經典出版機構(如三聯書店)等紛紛以多種形式支持科幻文學事業。值得強調的是,此時的科幻創作,相比武俠、言情、推理等其他類型文學(也包括同屬幻想文學領域的奇幻、玄幻類型),得到了主流文壇更多的青睞。在諸多資源匯聚之下,中國科幻開始逐漸從文學版圖的邊緣走向中心地帶,涌現出不少思想性、想象力和文學性俱佳的作品,得以與嚴肅文學交相輝映。
二、熱潮背后的隱憂
我們在肯定中國科幻文學事業取得不菲成績的同時,也應警惕其背后的隱憂。如前文所述,當代科幻事業的熱潮是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背景下,由多方力量共同推動的,但似乎每一方力量都并非盡善盡美,總有著這樣或那樣的不足。筆者認為,至少有三方面問題值得關注:其一,科幻雜志的頭部效應作為“雙刃劍”,在發揮積極作用的同時,也掣肘了科幻事業的多元化發展;其二,科幻熱潮下的名利誘惑,導致圖書出版急功近利;其三,在商業利益的裹挾下,科幻文學的自反性有弱化趨勢。
1.沒有形成百花爭艷的科幻雜志發展格局
中國科幻當然需要打造出著名雜志,作為推出科幻文學精品和培養更多有實力的科幻作家的重要平臺。如《科幻世界》就具有這樣的地位和作用,在當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我們也應看到,過于單一的雜志發展局面也容易產生諸多問題。具有頭部效應的雜志客觀上往往會成為一體兩面的“雙刃劍”,引發一些無法避免的問題。例如,對于商業化運營的雜志而言,為了在市場背景下生存,必然要照顧目標讀者的閱讀口味。因此,雖然在雜志的約稿函中少見明文限定,但被編輯團隊“相中”的稿件,在題材、風格、趣味等方面大致趨同,想要“中標”的投稿者自然要對這些隱性規則諳熟于心,從而展開“投其所好”式的創作。一些雜志也意識到如此循環模式的稿件生產流程不利于科幻的多元化發展,如科幻世界雜志社陸續推出了“少年版”“譯文版”來擴容稿件的風格和類型。但總體而言,當代中國科幻依然有著數量較多的程式化寫作,無形中制約了科幻創作的自我突破。
值得一提的是,中國科幻雜志也曾有過多家并立、異彩紛呈的時期。1979年,《科幻世界》的前身《科學文藝》在成都創刊,宣告了中國科幻專業雜志的誕生。同年,《科學時代》在哈爾濱創刊;1980年,《科學文藝譯叢》在南京創刊;1981年,《科幻海洋》在北京創刊,《智慧樹》在天津創刊。在“科學的春天”里,科幻雜志不僅百花爭艷、紛紛創立,發行量也節節攀升。然而,自1983年起,因種種原因,許多文學刊物不再刊發科幻小說,而一些科幻雜志則被陸續關停。短短數年間,中國科幻雜志經歷了從萌發到熱潮,再到沉寂的迅速轉變。
到了世紀之交,科幻事業開始逐漸復興,新的科幻雜志陸續創刊。代表性的有:山西科協于1994年創辦的《科幻大王》,福建人民出版社于2004年創辦的《世界科幻博覽》。鼎盛時期,加上粉絲創辦的知名同人雜志,一度有十余種科幻雜志同時出版。但遺憾的是,這些雜志并沒有長期堅持下去(被給予厚望的《科幻大王》堅持了20年,《世界科幻博覽》則只堅持了3年),不少雜志甚至是曇花一現,有些刊物雖然沒有明確宣布“死亡”,但也處在無限期休刊的狀態。
正所謂“一花獨放不是春”,過于單調單一的科幻雜志發展格局,多少制約了中國科幻的進一步提升和發展。期待在不遠的將來,能夠出現百花爭艷的科幻雜志發展格局,進而激發“萬紫千紅春滿園”的科幻文學盛景。
2.科幻圖書出版急功近利
寬泛而言,當代中國科幻的圖書出版大致可以分為兩個板塊:其一為傳統意義上的少兒科普圖書,出版種類和數量不菲,主要由各類少兒出版社或科技出版社策劃;其二為嚴格意義上的科幻文學出版,這也是筆者在此處所要重點論述的。
30多年來,中文科幻漸漸脫離了少兒科普的既定范疇,轉而追求更高的文學價值和思想深度,目標讀者也從單一的中小學生轉向成人與青少年共同組成的群體。在這一背景下,長篇科幻的出版模式一般為:作品先連載于雜志或網絡,在獲得較高人氣后再出版成書。例如,2006年,劉慈欣先在《科幻世界》連載《三體》,在獲得廣泛好評后,重慶出版社于2008年出版了《三體》前兩部,2010年出版第三部。《三體》的大熱無疑是科幻圖書出版的一個引爆點,彰顯了科幻文學的巨大潛力和商業價值。此后,除了老牌的四川科學技術出版社、新星出版社、百花文藝出版社等出版機構,最世文化、讀客、果殼等文化傳媒公司也積極參與,促成了科幻圖書出版的井噴式發展。
在繁榮的表象背后,有不少隱憂值得關注。例如,中文科幻作家基本是利用業余時間寫作,精品力作產量有限,如果被資本大潮裹挾,很容易讓打磨不夠的作品倉促上市;雖然年輕一代科幻作家的優秀作品能夠被出版,但更多仍是老一輩作家的舊作新出,這在一定程度上“注水”了近年科幻圖書的總量。此外,在國外科幻的引進方面,大多集中于名家名作或暢銷小說,甚至不惜舊作翻新,重復出版嚴重,而新人新作鮮少被譯介。
總之,在消費文化的影響下,各類文藝產品難免被打上濃重的消費烙印,科幻文學自然也不例外。科幻文學傳統意義上的認知、美育等功能逐漸被娛樂性和消費性所遮蔽。筆者擔心,如果出版商一味急功近利、拔苗助長,大量出版迎合市場短期需求的跟風之作,導致粗制濫造的圖書擾亂文學生態,結果很可能讓中國科幻熱潮“其興也勃”“其亡也忽”,而這種“過把癮就死”的結果是所有愛好科幻的人士所不愿看到的。
3.自反性的弱化
所謂自反性(reflexivity),也可譯為反身性、自我反身性,該詞包括反思性、自我對抗性、話語的自我指涉性、思想與行動的雙向互動性等多重含義。為了方便理解,筆者愿意用“反躬自省”一詞來形象化地比擬。嚴肅文學是具有自反性的,作為一種作者力圖提高或者更新的創作實踐,它永遠包含對既有文學版圖的自我指涉。作家必須銳意創新、自我革命,通過不斷打破既有的文學范式,才能帶來更新穎、更豐富的精神盛宴。相對而言,類型文學并不強調自反性,它更注重作家對既有寫作套路(例如武俠小說中的跳崖、中毒升級定律,言情小說中的錯嫁、甜寵、罹患絕癥模式)的充分掌握,進而磨礪至爐火純青的境界:小技巧可以添加,但顛覆性的革新最好避免,否則很容易讓讀者失去既熟悉又陌生的閱讀快感。而科幻文學因橫跨嚴肅文學(雅)與類型文學(俗)的疆界,在如何處理自反性這一問題上就顯得尤為微妙。
以美國科幻文學為例,其發展以雅俗為脈絡,大致經歷了四個階段:雅俗并立的草創階段、雅俗合流的黃金時代、雅俗難辨的新浪潮時期,以及雅俗平衡的后現代階段。在雅俗并立的草創階段,除了大量的通俗科幻創作,雅文學的代表作家,如華盛頓·歐文、愛倫·坡、霍桑等,都曾創作科幻小說。在美國科幻的黃金時代,科幻小說逐漸成長為一個自覺的文學類型,借鑒西方19世紀現實主義文學的敘事傳統,基本實現了雅俗合流。到了新浪潮運動時期,科幻文學進一步與嚴肅文學接軌,吸收西方20世紀現代主義文學的敘述技巧,試驗性和先鋒性得到凸顯。然而,這種雅俗難辨的科幻作品,讓不少習慣黃金時代作品的讀者一時難以接受。這種美學趣味和價值立場的分道揚鑣,也使科幻作家(及讀者)分裂成兩大陣營,互不認可對方的觀點。進入后現代階段,新浪潮運動中的爭論雙方基本達成了和解,認識到雅俗平衡的重要性,以及各自存在的合理性,每位作家/讀者都有基于自身興趣選擇適宜科幻類型進行創作/閱讀的權力。
筆者在這里強調科幻文學的自反性,并不是鼓吹所有科幻創作都要像美國的新浪潮運動那樣,完全不顧大眾的閱讀趣味,而是擔憂在科幻熱潮下,資本和市場的力量會將程式化的科幻寫作(諸如反派外星人、宅男程序員、瘋狂科學家等臉譜化的角色安排;遇到情節難以推演時,便以平行宇宙、時空穿越等設定來“強行開腦洞”;甚至引入玄幻后宮、科技修仙等爽文模式)推向極致,進而弱化科幻文學的嚴肅維度。畢竟,科幻作為一種思想實驗,是面向未來的文學創作,故步自封后的類型化生產,將導致很難出現流傳久遠的經典之作。并且,科幻讀者美學趣味中的那種“普洛克路斯忒斯之床”現象是普遍存在的,不少人的閱讀趣味比較“保守”,依然屬于“古典主義科幻”的范疇:期望作品能夠帶來驚奇感,最好符合現實主義文學的敘事傳統,同時再加上浪漫主義的情懷,以朗基努斯的“崇高感”來喚起亞里士多德所提倡的“卡塔西斯”(“凈化”)效果。如果以此為標準,劉慈欣的“新古典主義”作品最符合標尺,而其他作家的一些銳意創新、充滿實驗色彩的小說則容易被漠視、貶損,甚至被粗暴地踢出科幻文學的范疇。然而,頗為吊詭的是,一些秉持此類立場的科幻迷卻推崇劉慈欣作品中的自反性而不自知,只因后者集中體現在思想實驗領域,而非文學技巧層面。以《三體》為例,“宇宙社會學”的“黑暗森林”設定,不僅給予“費米悖論”以新解,更突破了“霍布斯極限”,是“一種對最壞可能世界問題的極限測試”。由此觀之,在某種意義上,自反性的強弱甚至可以是判定一部科幻作品能否成為經典的重要標準之一。
有鑒于此,為了避免自反性弱化后的科幻淪為“一種有活力但是小眾的文化現象”,創作中的雅俗問題最好能妥善處理。正所謂“水廣魚大,山高木修”,筆者建議應以海納百川的氣度兼容各種風格的科幻,讓不同趣味的作家和讀者各騁所長、各取所需,進而吸引各類人才匯聚科幻,希冀他們在消弭誤解和偏見后,取人之長、補己之短,激發出更多雅俗共賞的佳作。
三、推動科幻實現“星辰大海”的未來征途
為了確保中國科幻能實現“星辰大海”的未來征途,筆者在肯定成績、明確問題之后,嘗試向相關從業者建言三條可供著力的對策,以期為科幻文學的長期健康發展護航。其一,建構多元化的作品刊載渠道;其二,引導科幻迷的同人創作;其三,關注網絡科幻文學這支生力軍。此處之所以沒有探討科幻作家的培養策略,并非因為該問題不重要,恰恰相反,筆者很清楚,作家才是推動科幻文學發展的決定性力量。但鑒于優秀作家的培養很難通過宏觀政策或量化指標來實現,再加上不少科幻名家是兼職創作,甚至憑借工作時間的“摸魚”來完成名篇,因此本文只得暫將作家的培養問題付之闕如。
1.建構多元化的作品刊載渠道
要完善中國科幻作品多元化的刊載渠道,可以從四個方面來著手:鼓勵科幻雜志的錯位發展,借力各類非科幻刊物,擁抱新媒介平臺,編選主題類科幻圖書精品。堅持多元化的刊載渠道可以兼收并蓄各類稿件,進而滿足不同層次的作家和讀者需求,盡最大可能推廣科幻事業。
首先,鼓勵科幻雜志的錯位發展。中國科幻雜志已有悠久的辦刊歷史,累積了不少經驗和教訓。在當下的期刊出版政策下,較為可行的一個發展建議是:在不同地域培育科幻雜志,并鼓勵欄目及風格的錯位競爭。目前已有若干成功案例可供參考。例如,天津的百花文藝出版社于2016年創辦的雙月刊《科幻立方》(曾用名《科幻Cube》),成都八光分文化公司于2017年推出的MOOK《非同幻想》等。與老牌雜志《科幻世界》相比,此類新興雜志有著時尚、新銳的風格,不再局限于單純發表科幻小說,而是匯聚最新科幻資訊、點評科幻影視、宣傳動漫游戲,努力搭建促進科幻各相關產業互動發展的助推平臺。
其次,借力各類非科幻刊物。在科幻雜志刊稿量有限的當下,應積極借助其他領域的刊物來發表作品。以科幻文學的重鎮美國為例,即便科幻雜志的種類不少,但依然有許多科幻作品通過其他類型的刊物發表,并且,其支付的稿酬要遠高于科幻雜志。在當代中國,刊載科幻小說的雜志種類也多種多樣,其中包括科技科普類(如《少年科學》《知識就是力量》)、少兒類(如《兒童文學》《新蕾》)、通俗類(如《今古傳奇》)、青春類(如《文藝風賞》、《最小說》的副刊“最幻想”)、游戲類(如《大眾軟件》)等,甚至還包括高級別的文學刊物《人民文學》。這些雜志有的長期設立科幻專欄,有的則屬于“玩票”性質,不定期加盟科幻熱潮。不論這些雜志的初衷如何,其對中國科幻事業的貢獻均值得肯定,借助此類雜志發表科幻作品的成功經驗也值得進一步發揚。
再次,擁抱新媒介平臺。隨著網絡時代的到來,科幻也應積極擁抱新媒介平臺。與紙媒相比,網絡平臺不僅給科幻文學的發表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捷途徑,也打破了傳統文壇的出版格局。當下,除了綜合性的文學網站設置了科幻頻道,還有不少(半)專業性的科幻發表平臺,例如,“果殼網”的微科幻頻道、“蝌蚪五線譜·科幻世界”、“科幻星云網”、“極小值Minimum”、“九州幻想·九歌”、“小科幻APP”、“不存在日報”、“豆瓣閱讀”、“科幻郵差”等。此類平臺與傳統紙媒對科幻作品的要求不同,更注重可讀性、超鏈接性,不太在意“科”的內核,受眾也更多元。盡管此類平臺有的已經夭折,有的則關停了科幻欄目,但作為科幻刊載渠道的新物種,其未來的迭代值得期待。
最后,編選主題類科幻圖書精品。在中國科幻圖書出版史上,像《小靈通漫游未來》《天意》《三體》這樣的爆品,可遇而不可求。在現有篇目的基礎上,如何策劃、編選更有影響力和聚焦度的精品圖書,是業內應重點考慮的問題。在筆者看來,主題類選集是一個很好的發力點。目前,中國科幻界的選集大多圍繞著獲獎佳作(星云獎、銀河獎)或年度精品展開。相對而言,主題類的選集較為稀缺,可以借鑒美國科幻出版界的經驗,多多編選諸如《照耀:樂觀主義科幻選》(Shine: An Anthology of Optimistic SF)、《黑暗未來:反烏托邦科幻選》(Dark Futures: Tales of Dystopian SF)等的合集,以滿足不同讀者的口味。目前,國內已經出版了一些主題選集,如《科幻中的中國歷史》《宇宙工程師之歌》等,這是很好的開端,值得進一步推廣和深挖。
2.引導科幻迷的同人創作
所謂同人創作,是指由志同道合的人士針對現有文藝作品的非商業性二次創作。同人創作的自由度和靈活性相比商業創作更具彈性,且作品能夠在圈子內快速傳播、及時反饋,因而同人文學的各方參與熱情很高。日積月累之下,中國當代文學中的同人創作蔚為壯觀,而科幻便是重要的組成部分。
從全球來看,科幻同人創作主要是由科幻迷來完成的。如前文所述,科幻迷是一個有著強烈自主性和積極參與性的粉絲群體,其文學創作,除了原創的作品外,更多的可歸為同人小說。與武俠迷、推理迷相比,科幻迷的“文本盜獵者”(Textual Poachers)印記更為鮮明,他們熱衷對科幻名篇進行二次創作,在致敬原作者的同時,滿足自己的寫作欲望。
就目前而言,中國的科幻同人創作主要聚焦在《三體》。2010年,《三體Ⅲ:死神永生》出版后,憑著恢宏絕倫的構想和業內良好的口碑,很快吸引了一大批擁躉。此后,一些有創作能力的科幻迷圍繞著《三體》展開了如火如荼的“文本盜獵”活動。在眾多同人小說中,最執著的當屬野斑馬版《三體》,最著名的則是寶樹的《三體Ⅹ·觀想之宙》。活躍于水木清華論壇的作者“prograft(野斑馬)”創作的《三體》,在長度上不輸于劉慈欣的原版。寶樹的《三體Ⅹ》雖然毀譽參半,但基本代表著中國科幻同人小說的一流水平,并因此獲得《三體》版權方的授權,已經升級為“半官方同人”, 2011年即由《三體》的發行方重慶出版社出版。值得一提的是,其他類型文學的同人寫作與科幻同人的世界建構很不相同。前者一般把原作人物的相愛相殺和情感配對(諸如各種“CP”)作為再創作的基本范式,但這一模式在《三體》的同人創作中卻較少出現,科幻迷關注的更多是“星辰大海”的征途。
除了同人小說之外,科幻迷圍繞《三體》貢獻的其他類型衍生創作也令人眼花繚亂:網友“行一風”創作了《三體》之紅岸基地漫畫版,Lotus Lee戲劇工作室推出了大型3D多媒體舞臺劇。此外,還有電子游戲、廣播劇、網絡視頻、周邊文創等。此外,微博上也活躍著一批以《三體》人物命名的ID,他們自發扮演對應的角色進行互動,衍生出不少精妙絕倫的對話片段,進而組建“ETO”組織,積極開展各類同人活動。
需要注意的是,盡管中國當下的科幻同人創作,無論從數量、質量還是創意角度講,都保持著較高水準,但也有不少問題。比如,目前的同人創作主要圍繞著《三體》展開,其他作家和作品很少被關注。再者,《三體》三部曲已經出版多年,火爆一時的同人創作也漸趨平穩。在這種情況下,推出新的、有影響力的《三體》衍生文本,或者培育針對其他作家作品的“文本盜獵”活動,便成了引導中國科幻迷同人創作迫在眉睫的任務。
3.關注網絡科幻文學這支生力軍
如何說科幻文學在文學格局里長期被邊緣化,屬于“寂寞的伏兵”,那么,網絡科幻文學則屬于“邊緣之邊緣”的亞文類。后者雖然擁有更多的作者、海量的作品及龐大的讀者群,但尚未引起學院派文學評論界的廣泛重視,甚至傳統科幻圈對其關注也不夠。
據中國社會科學院發布的《2022中國網絡文學發展研究報告》,科幻題材已經是網絡文學的五大品類之一。打開各類網絡文學平臺,代表如起點中文網、紅袖添香網、縱橫中文網等,我們不難找到科幻的專屬板塊。溯源歷史,自從網絡文學開始出現,科幻題材的創作便同步展開了。多年來,沉淀了不少優秀作品,例如玄雨的《小兵傳奇》、骷髏精靈的《星戰風暴》、我吃西紅柿的《吞噬星空》、卷土的《最終進化》、貓膩的《間客》、遠瞳的《異常生物見聞錄》、Zhttty 的《無限恐怖》、彩虹之門的《重生之超級戰艦》、一十四洲的《小蘑菇》、最終永恒的《深空之下》、火中物的《千年回溯》、天瑞說符的《我們生活在南京》,等等。其中,不少佳作已經轉化為實體書出版,并拓展至動漫、影視、游戲等衍生領域,甚至在海外也有著廣泛影響。尤為值得稱道的是,這些作品貢獻出了新的科幻敘事類型,諸如“游戲升級流”“穿越架空流”“廢土末世流”“進化變異流”“無限流”等,輔以蔚為壯觀的作品數量,哺育著無數科幻讀者。
與上文所述的“更新代”作家不同,網絡科幻文學的作者雖然也大多是青年人,但他們沒有明確的傳承科幻文脈的責任,其創作動機多為情感和傾訴欲的宣泄,屬于網絡“爽文學”的一種表現形態,造夢和欲望補償機制顯著。為了招徠讀者,以獲取更多的點擊率,網絡科幻文學的作者會主動融合奇幻、懸疑等元素,以營造令人眼花繚亂、嘆為觀止的想象奇觀。并且,得益于網絡渠道的即時反饋,作者會第一時間看到讀者對作品的評價,并有針對性地予以回應,甚至因此而調整作品的后續創作。這些特點都是與傳統意義上的科幻創作所不同的。
當然,網絡科幻文學在取得耀眼成績的同時,也存在著不少問題。例如,鑒于作品字數與收入掛鉤,有的寫手每天可以更新萬字左右,作品總字數動輒百萬起步。在如此高強度又“高產”的寫作模式下,提高作品的思想深度和文學價值大概率是無望的。再者,由于讀者的點擊率(包括付費訂閱、打賞等)決定著作者的回報,這很容易導致作品中符合市場消費需求的元素被不斷強化,進而日益套路化,最終淪為本雅明所謂的“機械復制”作品。可以預見,如此螺旋下行的文本生產模式,自然會產出海量“讀完即棄”的快餐文學。
如今,網絡科幻文學已經成為中國科幻事業里的一支生力軍。盡管其作品質量良莠不齊,但不可否認的是,它們儲備了大量科幻寫手,也培育了海量科幻讀者。畢竟,隨著國民教育水平的不斷提高,兼具科學和文學素養的民眾數量也在不斷增加,其中有很多人是科幻的潛在作家和讀者,而網絡科幻文學很好地發掘了此類群體。基于此,筆者期待更多相關人士能重視網絡科幻文學的發展,積極引導寫手規避可能的創作缺陷,在思想和美學方面有所突破,進而貢獻出更多優秀作品。
結語
縱觀30多年來的中國科幻文學發展面貌,相比清末民初、新中國成立初期等階段,此時的科幻事業已經基本擺脫了被壓抑的被動局面,也卸下了許多本不該承擔的沉重包袱,在多元合力的經濟環境下,成就了中國科幻發展史上的第四次熱潮。2023年10月,第81屆世界科幻大會在成都舉辦。此次盛會可以視作中國科幻第四次熱潮的高峰,象征著中國科幻在世界科幻舞臺上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立足當下,展望未來,中國當代科幻文學所取得的成績已是有目共睹,但隱憂也不容忽視,希望更多業內人士能正視問題,立足長遠規劃,協同多方力量,為中國科幻事業的健康成長而不懈努力,以期中國科幻能在日后引領世界科幻發展的風潮。
〔本文注釋內容略〕
來源 中國學派
轉載 高校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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