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棒槌，半生富貴：關東長白參幫，內部組織規矩奇特，只求暴富

在紫禁城最深處的暖閣里，那續命的湯藥還沒熬進宮女手里的瓦罐，千里之外的長白山老林子里，就已經有人把腦袋掖在了褲腰帶上。

一根草，兩頭命，一頭連著龍椅上的天子，另一頭，拴著個連大名都留不下、只被稱作“放山人”的苦哈哈。

這幫人不是去游山玩水，也不是活不下去才往山里鉆。

他們是一群賭徒，拿自己的命，去賭一個傳說。

關東大地上，老人小孩都知道那句話：“一聲棒槌響，黃金萬兩，娶妻蓋房?！?/p>

這“棒槌”，就是野山參的黑話。

為了這東西，每年開春化凍，成群結隊的山東、河北漢子就跟瘋了一樣，背著鋪蓋卷，朝著那片吞過無數人命的原始森林走。

他們不叫采參，叫“放山”，一個“放”字，就透著一股子拿命去野的勁兒。

這可不是單槍匹馬的活兒。

一個放山隊，少說七八個人，多則十幾號，叫“參幫”。

進去之前，得在山神廟里磕頭、焚香，喝血酒，發的誓比拜堂成的親還毒。

進了山，這伙人就成了一個移動的堡壘，一切行動聽指揮，而那個發號施令的，就是“把頭”。

“把頭”不是誰都能當的。

這家伙得是活地圖，閉著眼睛都能說出哪條溝通向哪道嶺。

他得是老獸醫，聽一聲狼嚎就知道狼群是餓著肚子還是剛吃飽。

更玄乎的，他得會看天象，瞅瞅云彩就知道半夜會不會下雹子；還得會解夢，隊里哪個小子做了個怪夢，第二天一早就得哆哆嗦嗦地跟“把頭”匯報，讓他給斷斷吉兇。

他說你這夢好，大伙兒就士氣高漲；他說你這夢不吉利，今天就得在營地里貓著，一步都不敢多走。

在那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把頭”就是所有人的天和地，他的話就是王法。

每個“把頭”手里都攥著一根棍子，叫“索撥羅棍”。

這玩意兒不能隨便找根樹杈子，得用硬邦邦的青楷子木，留著原生態的樹皮，長五尺二寸，棍頭上還得嵌五枚銅錢，講究的要用唐朝的“開元通寶”。

這根棍子，撥草探路是防身打狼也只是順帶，它真正的用處是指揮棒和權杖。

隊伍開拔，“把頭”的棍子朝前一指，沒人敢問去哪兒；到了地方，他把棍子往地上一戳，就是安營扎寨的命令，誰都得立馬動手。

誰要是不服，輕則被罵個狗血淋頭，重則直接被趕出隊伍。

在老林子里被趕走，那跟判了死刑沒啥兩樣，不出三天，不是喂了野獸，就是成了“麻達山”（鬼打墻）里的孤魂。

參幫在林子里找參，不是瞎轉悠，他們有一套從老祖宗那傳下來的陣法，叫“拉趟子”。

十幾個人一字排開，跟大雁飛的隊形似的，每個人隔著幾米遠，形成一道巨大的弧線，像梳子一樣慢慢地往前推進，把地面一寸一寸地篦過去。

“把頭”在最邊上，叫“領棍”，負責掌握方向和速度。

另一頭有個副手，叫“邊棍”，跟他遙相呼應，保證隊形不散。

中間的全是“腰棍”，是主力。

這片林子，樹冠子遮天蔽日，進去就分不清白天黑夜，互相之間看不清人，全靠耳朵。

這時候，“索撥羅棍”就成了對講機。

大伙兒一邊走，一邊有節奏地用棍子敲打樹干，發出“梆、梆、梆”的聲音。

這聲音里頭有門道，是他們的“森林密碼”。

敲得平穩短促，是“平安棍”，告訴旁邊的人“我這兒沒事，你放心”。

要是發現疑似人參的苗，就敲“打點棍”，聲音會變得急切，意思是“快手（把頭），你快過來瞅瞅，這玩意兒是真是假”。

最要命的是“麻達山棍”，那敲擊聲又快又亂，跟打擺子似的，說明遇上了黑瞎子或者毒蛇，是最高級別的警報。

聽到這聲音，所有人都會立刻停下，握緊手里的棍子，等著“把頭”的下一個指令。

就這么一支靠著木棍子聯絡的隊伍，在深山老林里，維持著比官軍還嚴的紀律。

誰要是敲錯了，那可是要命的。

運氣好的時候，一聲壓抑著巨大狂喜的喊聲會刺破林中的寂靜：“棒槌——！”

這一嗓子喊出來，所有人都得立馬定住，跟被人點了穴一樣。

然后“把頭”會用他那沉穩得像山一樣的聲音問：“幾品葉？”

發現的那個小子，這時候嗓子眼都快被心跳堵住了，但還得強撐著報數：“五品葉！”

（意思是這棵參起碼長了幾十年）

“把頭”會立馬跟一句行話：“快當快-快當！”

意思是穩住，別激動，小心點。

這簡單的幾句對話，就像在戰場上吹響了勝利的號角。

但誰都不敢沖過去看，因為規矩大。

發現者是頭功，他得先從懷里掏出一根早就備好的紅繩，繩頭拴著一枚銅錢，小心翼翼地給人參的莖系上。

這叫“上鎖”或者“拴棒槌”，一是怕這有靈性的寶貝自己“跑了”，二是做個醒目的記號，免得后面圍上來的人一腳給踩了，那一腳下去，踩掉的可能就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接著，就是最考驗人的“抬參”。

“把頭”會吼一聲：“上火！”

發現者就得乖乖坐下，從煙袋里掏出旱煙，點上，狠狠地嘬幾口。

這不是為了慶祝，是為了讓他那因為激動而發抖的手能穩下來。

等他一袋煙抽完，心跳平復了，才能開始干活。

挖參的工具不能用鐵器，怕傷了參的靈氣，得用鹿骨或者野豬骨頭磨成的骨簽，一點一點地，像繡花一樣，把人參周圍的土給剔開。

這活兒得干上幾個時辰甚至一整天，旁邊的弟兄們就圍成一圈，眼巴巴地看著，連大氣都不敢喘。

一根參須都不能斷，斷一根，價錢就得掉一截。

一棵像樣的老山參，從山里抬出來，到了集市上，就能換回一座大宅子。

吉林的撫松縣有個“萬良鎮”，早先就叫“萬兩”，就是因為有個參幫在那兒挖出一棵八兩重的大參，賣了一萬兩白銀。

闖關東的山東人吳里常，挖到一棵絕品人參，沒要錢，直接跟官府換了一整條山溝的地契，那地方后來就叫“吳里常溝”。

這種一夜暴富的傳奇背后，是看不見的血和淚。

就在這些放山人在老林子里啃著冷窩頭、喝著雪水，跟蚊子和野獸玩命的時候，他們挖出來的頂級貨色，正快馬加鞭地送進京城。

根據宮里的檔案，乾隆皇帝到了晚年，嘴里幾乎天天都得含著一片參吊著氣。

慈禧太后更夸張，一年光是噙化用的人參就得耗掉好幾斤。

那些帝王將相、后宮娘娘嘴里的一口甘甜，是無數放山人幾個月的苦寒，甚至是永遠回不來的代價。

那些在“干飯盆”里轉不出來活活餓死的，那些失足掉下山崖的，那些被黑熊一巴掌拍碎天靈蓋的，他們的名字，連同他們的白骨，一起爛在了長白山的泥土里。

挖出來的參，換成了銀子，帶回了關內老家，蓋起了大瓦房。

可那個曾經在山里吼過一嗓子“棒槌”的漢子，卻可能再也沒能走進那座他用命換來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