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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2年的紫禁城,已浸在深秋的寒意里。養(yǎng)心殿內(nèi),燭火搖曳映著慈禧太后略顯凝重的面容,階下立著的左宗棠,一身朝服還帶著從西北趕來的風(fēng)塵——那是十年收復(fù)新疆時,大漠風(fēng)沙在衣料上留下的細(xì)微痕跡。
“季高(左宗棠字),”慈禧緩緩開口,指尖輕輕叩著御案,“朕命你署理兩江總督,可知為何選你?”
殿內(nèi)靜得能聽見燭花爆裂的聲響。左宗棠抬眼,目光清亮如炬,沒有半分迂回:“臣猜,是去清理李鴻章在江南的勢力。”
這話一出,旁邊侍立的太監(jiān)都悄悄攥緊了手——誰都知道,李鴻章經(jīng)營江南十余年,軍需局、洋務(wù)廠、長江水師,連上海租界的洋商見了他的人都要三分禮讓,朝堂上更是門生故吏遍布。
慈禧讓左宗棠去,明是委以重任,暗里就是要他當(dāng)“一把刀”,斬?cái)噙@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可左宗棠的直白,還是讓空氣里多了幾分緊張。
慈禧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輕輕點(diǎn)頭:“你既明白,便好。江南不能亂,李氏的事,你看著辦。”
領(lǐng)了圣旨的左宗棠,離京南下時卻沒帶半分“清理門戶”的心思。船行至長江江面,他憑欄望著滔滔江水,手里摩挲著一枚舊得發(fā)亮的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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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當(dāng)年收復(fù)新疆時,湘軍將士給他的信物。隨員不解:“大人,太后既有意讓您制衡李中堂,咱們到了南京,是不是該先理一理江南制造局的人事?”
左宗棠收回目光,聲音沉得像江底的石頭:“現(xiàn)在不是內(nèi)斗的時候。法國人在越南蠢蠢欲動,沿海炮臺年久失修,江南的百姓還等著安穩(wěn)日子——這些事,哪一件不比黨爭要緊?”
到南京任上的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南京江面就裹在濃得化不開的霧氣里。左宗棠披著件墨色大氅,踩著露水登上了南下的官船,身后跟著兩百名全副武裝的親兵——這些人都是他從新疆戰(zhàn)場上帶回來的老兵,個個眼神銳利,腰間佩刀在霧中泛著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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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隨員湊上前,壓低聲音提醒,“上海的外國租界有規(guī)矩,持械官兵不許隨便進(jìn)出。
去年有個總兵帶了幾十人過英租界,被巡捕攔著不讓進(jìn),最后還得賠禮道歉才了事。咱們帶這么多人,要是被攔了,怕是不好收場。”
左宗棠正望著霧中的江岸,聞言緩緩轉(zhuǎn)過身。霧氣沾濕了他的胡須,卻沒掩住眼里的凌厲:“這是中國的土地,是咱們祖宗傳下來的疆土。吾軍在自家地界上巡查防務(wù),憑什么要聽洋人的規(guī)矩?不需他們許可,咱們走咱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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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到上海碼頭時,霧氣剛散了些,陽光透過云層灑在江面,給親兵們的鎧甲鍍上一層冷光。隊(duì)伍沿著江邊大道往英租界走,街上的行人見了這陣仗,都紛紛往兩旁退,小聲議論著“這是新來的兩江總督”。
剛到英租界的界碑前,幾個穿著黑色制服的巡捕就攔了上來,為首的英國人操著生硬的中文喊:“站住!租界有規(guī)定,不許持械軍隊(duì)進(jìn)入!”
左宗棠勒住馬韁,目光掃過那幾個巡捕,突然朗聲道:“傳我命令——刀出鞘、槍上膛!今日誰敢阻攔我軍巡查,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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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的瞬間,兩百名親兵同時抽出佩刀,“唰”的一聲,刀光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火槍也齊齊上了膛,黑洞洞的槍口對著巡捕。那為首的英國巡捕臉色瞬間變了,往后退了兩步,手里的警棍都差點(diǎn)掉在地上。
周圍的空氣像凝固了一樣,連街上的風(fēng)聲都停了。巡捕們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上前一步——他們見慣了清廷官員的唯唯諾諾,卻從沒見過這樣硬氣的總督,敢在租界門口下令“格殺勿論”。
就在這時,租界工部局的人匆匆跑了過來,對著左宗棠拱手行禮,又低聲跟英國巡捕說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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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令人意外的一幕出現(xiàn)了:英租界的工部局大樓上,竟然緩緩升起了一面黃龍旗——那是清朝的國旗,以往洋人們何曾給過這般禮遇?
隊(duì)伍穿過租界時,街上的洋人都站在門口張望,眼神里滿是驚訝。有人小聲問身邊的翻譯:“這位中國官員是誰?怎么這么大膽?”翻譯嘆著氣回答:“這是左宗棠大人,就是收復(fù)了新疆的那位——他可不是一般的官員。”
后來有幕僚私下問左宗棠:“大人,您就不怕得罪洋人,鬧出外交風(fēng)波?”左宗棠正看著上海海防的圖紙,聞言抬頭,淡淡說了句:“吾輩若連腳下的土地都不敢踏實(shí)走,連自家的防務(wù)都不敢光明正大地查,還談什么抵御外侮?洋人怕的不是退讓,是咱們的骨頭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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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人若失其守,則國必失其疆”這句話,寫在給江南各營的批復(fù)里,寫在海防布防的章程上,甚至在巡查炮臺時,還會指著海面對士兵們重復(fù):“你們記住,這海的那邊,洋人的船隨時可能來。咱們要是退一步,子孫后代就得退一百步;咱們要是守不住,這江山就沒了。”
誰也沒料到,一年后的1883年冬天,他擔(dān)心的事真的來了。中法戰(zhàn)爭爆發(fā),清軍在海上節(jié)節(jié)敗退,福建水師的戰(zhàn)船被法軍擊沉多艘,閩浙沿海的炮臺接連失守,消息傳到南京時,左宗棠正在主持軍器改良的會議,手里的筆“啪”地掉在紙上,墨水暈開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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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船,去福建!”他當(dāng)即下令,連行李都沒來得及收拾,就帶著幾個參將往福州趕。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六十九歲了,常年征戰(zhàn)落下的舊傷一到陰雨天就疼,連走路都得拄著拐杖。
閩浙總督楊昌浚到碼頭接他時,見他臉色蒼白,連忙勸:“老大人,您年紀(jì)大了,福建的防務(wù)有我們在,您在福州城指揮就行。再說,您的威名法國人早就聽說了,他們肯定不敢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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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卻搖了搖頭,把拐杖往地上一頓:“虛名擋不住炮火。當(dāng)年在新疆,阿古柏也說怕我,可最后還不是得靠湘軍一槍一炮把他趕出去?現(xiàn)在守福建,和當(dāng)年守新疆一樣,我必須去前線。”
第二天一早,他就帶著人去了廈門。站在海邊的炮臺上,海風(fēng)裹著咸腥味吹得他的大氅獵獵作響,頭發(fā)和胡須都被吹得亂了。
他瞇著眼睛查看炮位的角度,伸手摸了摸炮身的銹跡,又彎腰看了看炮臺的地基,忽然問身邊的參將:“這炮多久沒試射了?炮彈的火藥是不是新的?”
參將連忙回答:“上個月剛試射過,火藥都是新的。就是……士兵們的飲用水有點(diǎn)緊張,海邊的水太咸,運(yùn)淡水過來要走很遠(yuǎn)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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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對身后的親兵說:“讓人去附近的村子里看看,能不能和村民商量,幫咱們運(yùn)點(diǎn)淡水過來,錢按市價給,不許占老百姓一點(diǎn)便宜。”
他又回頭對參將說:“炮位的角度得再調(diào)一調(diào),對著海面的方向再偏左一點(diǎn),這樣才能打到遠(yuǎn)處的敵船。還有,炮臺上得加筑掩體,不然法軍的炮彈一來,士兵們連躲的地方都沒有。”
參將見他說得這么細(xì),又勸:“老大人,這些事交給我們辦就行,您去帳篷里歇會兒吧,海風(fēng)太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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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卻擺了擺手,指著遠(yuǎn)處的海面說:“十年前在新疆,比這苦十倍的日子都過來了。那時候朝廷沒錢,我找胡雪巖借洋行的銀子當(dāng)軍費(fèi),有人說我瘋了,說借洋人的錢會被人罵賣國。可我知道,要是不借,新疆就丟了——借錢救國,也得有膽氣。現(xiàn)在守福建,這點(diǎn)苦算什么?”
眾人這才想起,眼前這位老人,當(dāng)年是怎么帶著六萬湘軍,橫跨千里荒漠,頂著風(fēng)沙和嚴(yán)寒,把阿古柏的勢力趕出新疆的。
那時候他每天只睡三個時辰,和士兵們一起吃干糧、喝雪水,連戰(zhàn)馬死了,都要親自去查看是不是得了疫病。現(xiàn)在守福建,他還是當(dāng)年那個硬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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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能想到,對外這么強(qiáng)硬的左宗棠,對內(nèi)卻半點(diǎn)不搞黨爭。當(dāng)初慈禧讓他來兩江,明著是委以重任,暗著是讓他制衡李鴻章。
那時候李鴻章在江南的勢力有多盤根錯節(jié)?上海的江南制造局、金陵的兵工廠、長江水師的營官,幾乎一半都是他的門生故吏。就連之前的趙繼元貪腐案,都牽扯出不少李氏的人,慈禧震怒,才急著讓左宗棠來江南穩(wěn)住局面。
左宗棠上任后,有人把一些“李氏親信”的罪證遞到他面前,勸他“趁機(jī)會把這些人換掉,安插咱們自己的人”。可他翻遍了各局的奏報,看了半個月,最后只把幾個貪污嚴(yán)重、民怨極大的官員革了職,其余的人一概沒動。
侍從忍不住問他:“大人,太后明明是讓您來牽制李中堂的,您怎么不辦?要是太后怪罪下來,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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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放下手里的奏折,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嘆了口氣:“家事小,國事大。太后讓我來江南,是讓我穩(wěn)住這里的防務(wù),讓百姓能安穩(wěn)過日子,不是讓我來搞內(nèi)斗的。現(xiàn)在法國人在海上盯著,咱們自己先鬧起來,黨爭不休,最后吃虧的是國家。和外侮比起來,這點(diǎn)黨爭算什么?不過是塵埃罷了。”
他不僅沒動李鴻章的人,反而把心思都用在了正事上:整頓江南海防,把上海、南京的炮臺重新加固,換上新造的大炮;改良軍器,讓江南制造局造出的步槍射程更遠(yuǎn)、威力更大;操練水師,讓長江水師的戰(zhàn)船能真正出海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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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他“傻”,放著權(quán)力不抓,可他卻覺得,守住家國比什么都重要。
1882到1884年,這是左宗棠生命里最后的兩年,卻像是把前半生的風(fēng)雷都重新聚在了一起。
在上海,他用“刀出鞘、槍上膛”的強(qiáng)硬,讓洋人見識了中國人的骨氣,也讓江南的海防變得固若金湯。
在福建,他拖著病體巡查炮臺,和士兵們一起住在帳篷里,讓閩浙沿海的防務(wù)穩(wěn)如泰山。
在兩江,他壓下黨爭的苗頭,讓江南的民生和洋務(wù)能安穩(wěn)推進(jìn),百姓們都說“左大人來了,咱們的日子踏實(shí)了”。
那時候他已經(jīng)老了,走路越來越慢,咳嗽也越來越頻繁,有時候在朝堂上議事,都得靠參將扶著才能站穩(wěn)。
可每次登上炮臺,每次看見士兵們訓(xùn)練,他眼里的光還是和年輕時一樣亮。1885年春天,他去福州船政局視察,站在船廠的臺階上,看著工人們建造新的戰(zhàn)船,拉著年輕官員的手說:“我老了,怕是守不了多久了。但你們要記住,倘天下無我左某,邊疆仍須有人立——這江山,總得有人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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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正月,左宗棠在福州病逝。消息傳來時,福州的百姓自發(fā)地涌上街頭,手里拿著香燭,哭著喊“左大人走了”;廈門的士兵們站在炮臺上,對著大海敬禮,他們還記得,這位老人曾和他們一起在海風(fēng)中吃干糧,一起檢查炮彈。
上海租界里的洋商,也難得地收起了倨傲,說“這位中國老人,是個硬骨頭”;就連遠(yuǎn)在京城的李鴻章,也對著南方嘆了口氣:“季高走了,以后江南的防務(wù),難了。”
有人說,左宗棠一生最硬的時刻,是在新疆戰(zhàn)場上指揮湘軍收復(fù)伊犁,把丟失的疆土重新奪回來;有人說是在中法戰(zhàn)爭中,頂著壓力親臨前線,守住了閩浙沿海的半壁河山。
可筆者覺得,最硬的時刻,還是1882年那個清晨,他在上海租界前下令“刀出鞘、槍上膛”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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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槟菚r候的晚清,就像一艘在風(fēng)雨里飄搖的船,官員們要么忙著黨爭,要么對著洋人點(diǎn)頭哈腰,要么貪贓枉法,唯獨(dú)左宗棠,敢拔出刀來,對著侵略者說“不”,敢在自家的土地上,挺直腰桿走路,敢把國家的安危扛在自己的肩上。
他的刀光,不僅照亮了上海的租界,更照見了一個民族在國運(yùn)飄搖時,最不該丟的骨氣和不屈。
直到今天,再想起那段歷史,筆者覺得大家還能聽見他當(dāng)年的那句話:“吾輩若連腳下土地都不敢踏實(shí),還談何御侮?”——這聲音,穿越百年的風(fēng)雨,依舊振聾發(fā)聵,提醒著我們:江山萬里,總要有人守護(hù);民族骨氣,永遠(yuǎn)不能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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