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0月18日凌晨三點,再往前二十里就是沈陽外圍,可得小心。”尹健把腰間駁殼槍往上一推,低聲提醒司機。錦州戰役剛剛塵埃落定,東野司令部準備前移,尹健奉命帶一名參謀和八名警衛先做準備。十個人,兩輛繳獲車,看似尋常的調動,卻意外卷出一段戲劇。
遼西局勢逆轉,是從錦州被攻破開始的。廖耀湘兵團十萬大軍被合圍,全軍覆沒的消息,在公路、在電波、在城鎮的茶館之間四處發酵。對解放軍而言,這是進一步拿下沈陽、長春的“臨門一腳”;對尚在北線摸黑突圍的國民黨部隊來說,則像平地驚雷。尹健正是踩在這片混沌地帶向前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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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多半順利,阻礙出現在錦沈公路一處塌方。剛熄火,前方塵土飄散,一支全副武裝的騎兵部隊也被卡在這里。敵我雙方隔著燈光審視彼此,尹健注意到對方馬鞍上的青天白日徽章,又看了眼己方車頭同樣的標識——此前為了方便滲透,車輛徽章并未涂抹。騎兵忙著趕路,沒多問,先抄近道下馬休息。
有意思的是,尹健沒有選擇避讓,反而主動蹲到兩名騎兵旁邊,遞煙、點火,上來就拉家常。聊著聊著,他發現一名騎兵竟是自己同鄉。大半夜能遇老鄉,本就稀奇,更巧的是對方開口就提到:“我們奉衛司令命令,馳援廖兵團。”尹健半真半假嘆了口氣:“兄弟,白跑了。廖耀湘全軍完了。”同鄉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尹健干脆亮明身份,順手在公文紙上刷刷寫下一行字,疊好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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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紙條只有三句:一、廖耀湘部已被全殲;二、東北野戰軍即將封鎖沈陽;三、貴師立即繳械可得寬大。字跡潦草卻鋒利。同鄉接過紙條,神情復雜,尹健拍拍他的肩,轉身讓車掉頭走輔路。此時時針剛過四點。
十里外,又撞上青年二〇七師小股部隊。此次沒有徽章掩護,對面槍栓上膛,氣氛驟緊。尹健索性照搬套路,提筆再寫一條:你們正面部隊被圍,向東野司令部登記,保留軍官待遇。對方盯著那行堆滿墨漬的字,既驚且疑,卻終究讓小隊掉了槍口。彼此擦肩而過,尹健的隊伍繼續摸黑趕路。
紙條的力量,比駁殼槍更有穿透力。不到半小時,一匹汗血馬追上來,來人自稱騎兵師參謀長,請“解放軍長官”停步。原來第一張紙條已送到師部,師長看完立刻召集幕僚商議去留,再不敢貿然前進。參謀長提出:愿談,但要見林彪。要求一出口,尹健冷笑:“你們一個師還沒到沈陽就想見林總?不合規矩。”對方退而求其次,指名想與五縱司令員萬毅會面,且開列若干保留槍支、保住番號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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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糾纏間,公路另一端轟鳴聲起,二十多輛摩托車魚貫而來,塵土飛揚。領車的是東野后勤部副部長李聚奎,正巧進城辦物資。尹健當機立斷,把李聚奎拉到車側,壓低嗓音:“老李,今天你就是‘摩托化部隊司令員’,配合我唬一把。”李聚奎哈哈一笑:“行,反正油門我占。”
臨時導演的“摩托化部隊”氣勢十足,參謀長見狀心中打鼓:難道東野已大批機械化?回想起剛才紙條宣稱的全面清剿指令,他更不敢托大,急忙返回本部復命。師長被嚇得來回踱步,桌上輿情簡報擺得一塌糊涂——錦州失守,遼西失衡,廖兵團覆滅,青年軍動搖……每一條都在撕扯他的神經。孫子兵法說“上兵伐謀”,此刻他算是被對手的謀略包了餃子。
天色泛白,騎兵師師部給出最終答復:全師繳械,官兵原地待命,靜候東北野戰軍接收。尹健僅憑兩張紙條、一次虛張聲勢,竟讓一個滿編騎兵師棄械。這種結果,若非親歷,難以置信。
東野參謀長劉亞樓接報時正在前線指揮所。電報員念到“尹健行途中招降騎兵師”時,他眉毛一挑、“怎么招的?”尹健趕到沈陽后寫了份詳細經過,劉亞樓讀完,收起笑容,只留下八個字:“情報準確,用兵有度。”
細看這起“紙條事件”,能發現三個環節缺一不可。其一,戰略態勢的巨大落差。廖兵團的覆滅讓敵方心理防線徹底松動,尹健才能用寥寥數字震懾對手。其二,情報與同鄉身份的契合。若不是先從騎兵口中確認師屬與任務,紙條里的信息不會如此精準。其三,現場即興的“摩托化部隊”表演,加固了敵人對“解放軍大兵壓境”的想象。動搖、震懾、示強,層層遞進,形成合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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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國共內戰后期,心理戰與宣傳戰屢見佳績,但在缺乏電臺、炮火的公路上,僅憑一張紙條就讓一個整師繳械,可稱范例。此事后來被寫入《第四野戰軍征戰紀實》,文件夾編號為“遼沈—公路—意外投誠”,算是給后人留下了一個另類的戰例。
尹健本人鮮少提及這段經歷,他更愿意談長津湖的冰雪、談松骨峰的彈藥缺口。至于那兩張草草寫就的紙條,如今存于軍事科學院檔案室,紙張發黃,字跡依舊凌厲。每逢研究員調閱,都不免感嘆:戰爭從來是鋼槍與意志的比拼,有時,一支筆也能成為決定勝負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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