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香江的風帶著濕膩的暖意,吹得彌敦道上的霓虹昏昏欲睡。查良鏞那時已
五十二歲,是寫盡江湖俠骨柔情的金庸,是《明報》版圖的締造者,筆下有喬峰的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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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過的癡、韋小寶的歡,可轉身處,卻栽進了一場旁人不解的迷局里。
他常站在一家咖啡館的門口,指間夾著半燃的煙,煙霧模糊了他鬢角的霜色。煙蒂燙到
指尖時,他才驚覺,心里的亂,比香江的霧更濃。他分明曉得,只要抬腳上了那樓梯,
身后經營半生的家,便會如他筆下的絕情谷,一朝崩塌,再難復原。可他終究還是動
了腳——樓上有個十六歲的姑娘,名喚林樂怡,是酒廊里最尋常的服務生,眉眼青澀,
聲音柔軟,一句“查先生,我歡喜看你寫稿時皺眉的模樣”,便讓這半生見慣風浪的江
湖客,愣了許久,心湖竟泛起了從未有過的漣漪。
世人皆道金庸寫情入骨,卻不知他自己的情,竟這般倉皇且失控。那姑娘年輕得像初
春的芽,帶著未經世事的依賴與柔軟,恰好撞進他中年的迷茫與疲憊里。彼時的他,在
外是鮮衣怒馬的“查先生”,聲名赫赫,風光無兩;可一腳踏進家門,撞見的卻是朱玫
眼底積年的委屈,是柴米油鹽磨出來的爭吵,是并肩半生后,再也捂不熱的疏離。
朱玫從不是尋常的內宅婦人,她是他江湖路的同路人,是《明報》初創時,與他共扛風雨的合伙人。想當年,報社最難熬的日子,是她凌晨推著嬰兒車,踩著寒夜的露水跑印刷廠;是她變賣了自己所有的首飾,換得油墨與紙張的錢;是她在廚房切著菜,背上還背著襁褓中的孩子,手里卻攥著稿件細細校對。她把自己活成了他的鎧甲,卻忘了,鎧甲久了,也會蒙塵,也會被時光忽略。
男人的功業在時光里愈發耀眼,女人的犧牲卻在歲月中漸漸褪色。夫妻間的裂痕,原是如墻縫里的青苔,悄無聲息地蔓延,直到那一張項鏈的收據,像一把鋒利的劍,狠狠挑破了所有的偽裝。朱玫尋到酒吧時,恰好看見金庸正握著林樂怡的手,一筆一畫地教她寫字,陽光落在兩人身上,竟有幾分刺眼的溫情。
她沒有哭鬧,只是靜靜地站著,許久,才緩緩開口:“你當真要離?”金庸垂著眼,沒有言語,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那一個動作,像一塊石頭,砸碎了朱玫最后一點希冀。她轉而看向那個尚顯稚嫩的姑娘,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你要同他在一起,便得做絕育術。”
這不是刁難,是一個母親最后的堅守——她要護住自己的孩子,護他們在這場破碎的婚姻里,少受一分傷害。金庸猶豫過,可終究還是點了頭。他那時大抵是被情愛沖昏了頭,未曾想過,這一句應允,會成為他余生都卸不下的枷鎖,會釀成一場無法挽回的悲劇。
婚訊既出,家便散了。不過數月,遠在美國的長子查傳俠,正遭遇著情場失意與學業重壓的雙重煎熬,當他得知父母離婚的消息時,那根緊繃的弦,終究還是斷了。深夜里,他撥通了金庸的電話,彼時金庸正埋首案前趕稿,只匆匆說了一句“回頭再聊”,便掛斷了電話。
他未曾想,這竟是父子間最后的對話。幾小時后,十九歲的查傳俠,在異國的宿舍里,悄然自縊。
噩耗傳到香江時,金庸正坐在《明報》的編輯部里,手中的筆“啪”地落在紙上,墨汁暈開,像一灘化不開的血淚。他癱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語,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后來的許多年,每逢提及此事,這位寫盡生離死別的武俠大師,總會紅了眼眶,老淚縱橫:“若是那時,我能多同他說幾句話,他大抵是不會走的……”
而朱玫,彼時已搬離了曾經的家,住在狹小的出租屋里。當她得知兒子的死訊時,抱著那張年輕的照片,重重地跪倒在地,淚水無聲地浸透了衣襟。她拒絕了金庸所有的資助,靠著擺攤、抄稿,一分一厘地掙著生計,把所有的苦楚,都咽進了肚子里。曾經并肩創業、同甘共苦的夫妻,到最后,竟連一句好好道別的機會,都未曾有過。
至于林樂怡,她帶著“絕育少女”的標簽,嫁入了旁人眼中的豪門,卻終究沒能真正抬起頭來。有人說,她一輩子都活在愧疚里,活在查傳俠的陰影下;也有人說,她不過是被時代的洪流,被金庸一時的執念,裹挾著前行的普通女子,終究成了這場感情里,另一個可悲的犧牲品。
金庸晚年,在一次訪談中,曾緩緩說道:“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便是朱玫。”說這話時,他靠在沙發上,歲月在他臉上刻滿了皺紋,那雙寫盡江湖恩怨的眼睛,紅了又紅,里面積滿了老人對過往的悔恨,對現實的無力——有些錯,一旦犯下,便是終身難贖;有些人,一旦錯過,便是永不再見。
那時,《鹿鼎記》正連載至尾聲,韋小寶坐擁七位嬌妻,風光無限,活成了世人眼中最肆意的模樣。可寫下這般熱鬧婚姻的金庸,卻把自己的婚姻,過得支離破碎,滿目瘡痍。
他筆下的江湖,情義可撐天地,一諾可抵萬金,再深的仇怨,亦可化解;再遠的距離,亦可重逢。可現實里的情分,卻遠比江湖更復雜,更脆弱。再深的情誼,再重的恩情,也抵不過一次錯誤的選擇,抵不過人心的搖擺,抵不過歲月的磋磨。
香江的風,依舊年復一年地吹著,吹過彌敦道的咖啡館,吹過《明報》的舊樓,吹過那
些塵封的往事。只是那位寫盡江湖兒女的大師,終究沒能在自己的人生里,寫下一個圓
滿的結局。原來,江湖再大,大不過一顆心的搖擺;情義再重,重不過一次輕率的辜
負。這人間最痛的遺憾,大抵便是:江湖里能快意恩仇,現實中卻只剩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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