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10月,志愿軍總部的禮堂里燈火通明。隨周總理來訪的粟裕穿過走道時,一個剛調進文工隊的青年兵下意識挺直了腰桿。那青年兵叫謝偉才,個子不高,眼神卻亮,他只遠遠瞄了一眼,便被那身大將服和從容步伐深深震住。多年以后,他回憶起那一瞬,總說“像被釘在地上”,卻怎么也想不到,這記憶會成為他表演生涯最珍貴的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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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往前推九年,1948年的徐淮大平原還在硝煙中翻滾。七歲的謝偉才跟丟了在國民黨軍中任少校的父親,孤零零落進解放軍收容所。按常理,他該對綠軍裝敬而遠之,可值勤的小伙子遞來的那碗熱小米飯,讓他第一次意識到:敵我之間,有時候是被肚子里的饑餓分開的。暖胃也暖心,他記住了這份體面,后來又偷偷跑去南京找家人,結果一句“國軍不如共軍待我好”觸怒憲兵,被關了整整一夜。對比強烈,他徹底明白誰才是真的自己人。
1950年代初,他隨著部隊南下。部隊里缺文藝骨干,指揮員看小家伙嗓子亮、身板硬,干脆塞去文工隊學戲。學京劇得壓腿、吊嗓子,一天練下來連爬樓都費勁,但謝偉才總說:“吃完苦,味兒才正。”站在后臺聽老票友點評,他記筆記比誰都認真。久而久之,臺柱子不在,他能隨時補位,唱念做打樣樣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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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讓他立志往影視方向闖,是1960年代初看總政話劇團的《萬水千山》。燈光一暗,槍炮一響,他整個人跟被攥進劇情里。演出結束,他鉆進后臺請教,老演員只說一句:“先把書讀足,角色才沉得住。”這話像釘子,一直釘在他腦子里。此后無論巡演多累,他總抱著劇本啃軍事回憶錄,把人物當活人來琢磨。
第一回上熒屏,是電視劇《沂蒙山的故事》里的“二狗子”。角色小,人設不討喜,親友都勸他別接。謝偉才笑著回復:“小魚也得游,不下水怎么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為演好“二狗子”臨死前那口煎餅,他連續三天只啃干饅頭,琢磨怎樣才能一口咽不下又顯狼狽。鏡頭放映那刻,導演豎了拇指:“窮得真像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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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6月,一張來自八一電影制片廠的電報打斷他的排練——《大決戰》劇組要挑選粟裕的特型演員。機遇來得突然,他心里卻沒底,畢竟從沒拍過故事片。到了八一廠,化妝師打量他,又瞄墻上的粟裕照片,半開玩笑半認真:“條件不錯,別愁。”一句話把他的心拉回胸腔。可試鏡時他還是犯怵——鏡子里的自己頂多三十歲,哪像能指揮三十萬大軍的大將?硬著頭皮演完,他走出攝影棚一身冷汗。
第二天,正打算收拾鋪蓋回濟南,導演叫住他:“像是像,氣質薄了點。多讀讀資料,等通知。”一路火車,他把這話嚼了無數遍。回到駐地,他干脆關起門來“惡補”,《名將粟裕》《粟裕軍事文選》幾乎翻爛。書里那份從容、那股沉穩的湘籍腔調,讓他重新掂量“氣質”二字。突然,他想起1957年在朝鮮看到的大將側影,那步伐輕卻穩、頭微前傾的姿態全都浮現。于是他拿粉筆在宿舍地上畫方格,一遍遍練走臺步,照著照片調下巴角度,連喝茶都學將軍習慣用大杯慢啜。
8月復試,他帶著新練的湖南口音一開口,導演和顧問交換了一個眼神,沒再多說話。9月通知下來——角色歸他。那晚他在操場溜圈,月亮很亮,他卻一句話沒說,只是把腿再抬高一點,仿佛腳底多了百十斤責任。
正式進組,造型師對他格外省事,帽檐一壓、軍服一穿就過關。唯一難點是“眼神”。軍事顧問提醒他,粟裕指揮淮海戰役時不過四十出頭,既要老辣又要鋒芒。于是謝偉才把對戰場的理解寫成幾十條關鍵詞貼在化妝鏡周圍:犧牲、調度、拖拽、閃擊……上鏡前,他先盯詞條半分鐘,再閉眼回憶炮兵齊射的隆隆聲,眼神立刻沉了幾度。
拍完淮海會議那場戲,他獲準利用午休去拜訪粟裕的夫人楚青。楚青熱情留他用餐。飯間,粟裕的兩個孫子放學歸來,盯著謝偉才看了幾秒,其中一個忽然拍手:“像!像我外公!”另一人也跟著嚷:“像我外公!”孩子直白的判斷最難糊弄,這一嗓子比任何獎狀都管用。楚青聽后淡淡一笑,輕聲道:“人不像,神似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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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大決戰》上映,觀眾第一次在大銀幕上見到“復活”的粟裕。評論里稱贊他“端得住場”。有人問他秘訣,他想了想,說:“把將軍當活人,得先讓自己心里敬著。”拍戲間歇,他沒停下讀書與練兵姿勢,后來在多部影視劇里繼續扮演粟裕,每次都自找新難度:一場戲只靠背影傳遞情緒,一個鏡頭必須在煙霧彌漫中保持目光銳利。工作人員笑他“較真”,他擺擺手:“只要一響‘開機’,就得對得起那件將軍服。”
謝偉才的演藝道路并不算寬,他卻從未轉行商業片或綜藝。他認為特型演員的職責是“雕像”,不必花哨,但絕對不能走樣。為了維持體型,他冬日照樣五公里越野,體脂多年維持在標準線;為了留住“將軍口音”,他隨身帶錄音筆,一遇湘籍老兵就請教方言細節。有人替他遺憾沒趁名氣多接通告,他只是擺手:“那不是這身軍裝該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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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提起謝偉才,老影迷先想到的仍然是《大決戰》中那抹沉穩身影。回看這段經歷,不難發現,所謂“像”并不止于眉眼相仿,更在于把書里、史料里讀到的氣度,磨進骨頭,再透過銀幕還給觀眾。特型演員的價值,也正在這份看不見卻分量十足的“氣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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