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深秋的上海,霞飛路上飄著細雨,舊式留聲機傳出的《蘇三起解》把路人腳步都勾住了。誰也不會料到,七年后唱這段戲的十三歲女孩,會因為一張攝于1947年的合影,引來蔣經(jīng)國長達數(shù)十年的追隨。她叫顧正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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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顧家小女出生才幾個月,父親病逝,家中光景急轉(zhuǎn)直下。五歲那年,她跟著母親去看堂會,唱詞還沒結(jié)束,她已站到過道里跟唱。臺下一位名叫顧劍秋的老伶人眼睛一亮,轉(zhuǎn)身對她母親說:“這孩子嗓子里裝著金絲,若肯跟我學,日后要動江湖。”一句話改變了童年軌跡。吳繼蘭、浦錦榮先后伸出援手,學費、練功房、戲服全都鋪好,門口短短一條石階竟像通往另一個世界。
光陰一晃到1943年。上海弄堂舉辦“童伶選舉”,十六歲的顧正秋在狹窄后臺緊握長劍,自嘲一句:“虞姬就靠這一把鋼了。”臺簾拉起,她唱到“力拔山兮”時忽收劍、長袖一甩,連評委都忘了記錄,最終零異議被推為“童伶皇后”。梅蘭芳看完錄像片段,只點評一句:“柔里帶韌,骨頭里有勁。”梅派與程派的行家都聽懂,這孩子日后未必只是戲臺紅人。
1947年夏天,一家電影公司請顧正秋為即將上映的《紅樓舞臺》拍宣傳照。攝影師靈機一動,拉來另一位女演員合影:左側(cè)瓜子臉纖瘦,右側(cè)則是微胖卻豐腴的顧正秋。兩人都穿素色旗袍,腰線勒得極細,舊底片把布料紋理都刻得分明。按下快門的一瞬,誰也不知道,這張照片會在三年后被蔣經(jīng)國珍藏進抽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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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冬,臺灣戲院老板帶著厚厚一疊訂金票據(jù)登門,邀請顧正秋“過去走一圈”。彼時上海租界風聲漸緊,許多伶人都想著出門避避。顧正秋初聽只打算演滿一個月,隨身帶的行李加起來不足三只箱子。船抵基隆的第二晚,她在臺北永樂座首演《鎖麟囊》,戲未開場,座位已被黃牛炒到三倍價,旗袍水袖剛亮相,掌聲像潮水拍岸,一連十二場無一空位。
演出成功,引來意想不到的看客。蔣經(jīng)國當年正主持臺灣省保安事務(wù),公務(wù)再忙也擠出一晚,坐在第三排。幕落時,他低聲對身邊幕僚說:“這姑娘把申報紙面上的虞姬唱到我眼皮底下來了。”演后花廳里,蔣經(jīng)國對顧正秋說的第一句話是:“虞姬剛毅又柔腸寸斷,你抓到那股勁。”顧正秋淡淡一笑,只答:“多謝先生抬愛。”短短十六個字,音量不高,卻把戲樓收拾得干干凈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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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年,蔣經(jīng)國幾乎場場到場,有時結(jié)束后再邀到寓所談戲。有人悄聲揣測:“這可是蔣公子垂青的頭號人物。”流言成了雙刃劍。靠勢之說讓老演員們排擠,避嫌又讓劇團失掉幾筆生意。顧正秋唯有練功臺上加倍狠,后背綁沙袋,嗓門拉到最高,“靠實力堵嘴”成了她對自己下的死令。
局勢驟變。1949年夏,臺灣市場被電影、電臺、夜總會幾分天下,京劇票房大跌。戲班撐不到第三季度,十幾號人各謀生路。顧正秋明白,沒有陣地就沒有聲音。她賣掉在衡陽路的公寓,在臺中重新組班,可再整合資源時,傳聞越滾越大。同行暗里嘀咕:“有人給她撐腰,她不怕賠。”顧正秋表面不動聲色,心里已對那位權(quán)勢追求者劃出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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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秋天,一個彼時沒多少人注意到的文化沙龍里,顧正秋遇到財政廳長兼臺灣銀行董事長任顯群。男子約五十歲,灰西裝扣最上排,溫聲詢問:“《玉堂春》里那段搓手動作,是不是源自清末韓派?”顧正秋一怔,這才發(fā)現(xiàn)眼前這位不僅是財神,更是久藏戲譜的行家。兩人從唱腔聊到京胡,興起時任顯群脫口一句:“改天到我寓所出譜校音。”彼此一拍即合。
短短數(shù)月,議論悄然轉(zhuǎn)向。愛看熱鬧的發(fā)現(xiàn)蔣經(jīng)國依舊在后排,卻不再送花籃;臺下新多了一位總是獨坐角落的灰衣男士。1953年10月10日,在沒有鑼鼓、沒有盛大婚禮的情況下,顧正秋與任顯群在教堂交換戒指。有人搖頭:“她甘心做妾?”也有人嗤笑:“少奶奶命原來是自己挑的。”顧正秋只淡漠一句:“好戲自有落幕時,臺下別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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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給了另一重考驗。1955年,一樁金融案卷把任顯群拖入看守所,外頭傳言紛飛——有人說源頭在政壇傾軋,也有人直指蔣經(jīng)國。證據(jù)不明,流言卻揮之不去。庭審完畢,七年徒刑塵埃落定。那晚獄外細雨迷蒙,顧正秋遞上一包棉被,輕聲說:“慢慢熬,出獄后再唱 ‘洪洞縣’。”任顯群低頭無語,雙手緊捏毛毯角。
七年光景,京劇市場再縮水,她卻死守一方小班子。觀眾稀疏到不足五成,她干脆不收票,帶徒義演,把戲挑給尚未離開的老聽客。有人私下勸她:“人都散了,何苦。”她只搖頭:“戲臺不能塌。”1958年春,任顯群假釋歸來,滿頭白發(fā)。隔日,《玉堂春》又在臺南開唱,臺下老先生們紅了眼眶。
兩口子遠離政圈,先在臺東開荒種柑橘,后轉(zhuǎn)商界。1965年,中信超級百貨掛牌,他們把“顧正秋劇場”四個字掛在最顯眼的位置,周六固定演折子戲,不圖票房,只為讓戲有地方落腳。顧正秋四十八歲還能一字馬落地,老戲迷常說:“她的韌勁比當年更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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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5月,任顯群病逝。那天夜里,顧正秋翻出1947年的那張合影,燈下細看許久,最后把照片放進樟木匣,蓋好蓋子。有人問她是否后悔當年拒絕更穩(wěn)妥的選擇?她只答了一句話:“唱戲人最怕改行,做人同理。”照片里兩位旗袍女郎仍舊年輕,右邊微胖的那一位,依舊眉目含笑。蔣經(jīng)國的追隨停在那一刻,而顧正秋的選擇,則在后來歲月里反復被歷史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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