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1月下旬的夜色又冷又硬,津浦鐵路上一列軍用專列緩慢北行。楊得志倚在車窗邊,看著呼嘯而過的枯蘆葦,腦子里卻在快速翻檢兵團臨戰清單:步炮彈藥、冬服、戰馬、擔架,一個都不能漏。列車到兗州稍作停留時,他忽然想起半個月前接到的那封絕密電報——“十二月五日前,山東泰安、滕縣一線集結待命”。短短二十來個字,把十九兵團推進了一場誰都未見過的新戰爭。
車輪啃軌的聲音讓士兵們睡不踏實。副司令員李志民壓低嗓子同楊得志商量:“過濟南,順道見一見許世友,情份在那兒擺著。”楊得志點頭。他們與這位山東軍區司令員打交道多年,知道許世友一向直來直去,不見面心里都別扭。
三天后,車隊駛入濟南北郊的軍區招待所。許世友推門而入,先把楊得志胳膊一擰:“老楊,到山東連封信也不提前打,我可丟面子。”房里氣氛頓時活了。寒暄一陣后,許世友抬起茶杯,隨口卻冒出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見到朱老總,幫我捎句話——‘許世友又在后方發牢騷了。’”楊得志沒有追問,他懂,這位山東硬漢正被留在大后方調糧湊馬,心里憋著火。
說完正事,許世友仍拉著兩位老戰友去趵突泉轉了一圈,硬逼他們在泉邊拍了張合影。夜里臨別,許世友把一張紙條折成兩層塞進楊得志衣袋:“里面是山東能抽出的兩萬雙棉鞋名單,先給將士們墊底。”這一手倒讓李志民直皺眉頭:后方籌糧的司令員,竟把自己津貼都往里搭。
列車從濟南開出那一刻,許世友站在站臺盡頭,沖他們揮手。燈光下的身影一晃一晃,楊得志忽然心里一緊——多年征戰,頭一次有人被勒在后方,滋味不難想象。
十一月三十日,十九兵團前指抵達泰安,緊接著按預案把部隊拆成若干小單元,隱蔽于山地村莊。對于剛剛打過太原、轉身又要對付美軍的戰士來說,最大敵人不是槍炮,而是時間。糧秣到位、馬匹保暖、換裝冬服,每一件都卡著“十二月五日”這個死線。師直屬作戰處干脆把鐘面摁在桌上,誰耽誤一分鐘,直接罰一班崗。
緊要關頭,北京來的電話響了。總參作戰局只傳一句話:“楊李來京,朱總司令等。”楊得志與李志民次日晨坐上專機,艙門一關,華北平原化作一塊灰色拼布。兩人無言,心思全在彭德懷那邊——志愿軍已經同美軍較量兩輪,誰都明白前線缺什么。
十二月四日下午,西山密云小樓里,朱德展開一張一比五萬的朝鮮北緯三十九度地圖,額前的燈光把陰影拉得很長。老人家指著清川江和三八線之間密集的標記說:“彭德懷要你們穿過這個口袋,切對方退路。問題在哪兒?”楊得志回答得干脆:“海空火力。”朱德輕輕點頭,隨手在紙上寫下兩個字——“分段”。隨后他放下鉛筆:“十九兵團缺什么開列清單,但記住,運輸線只能靠夜間。”當場,他又想起許世友那句話,忍不住笑罵一句:“這家伙,嘴上喊牢騷,手里沒少給別人攢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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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楊得志和李志民住進中南海西門外一棟平房。夜深風硬,門縫里灌進薄雪。兩人盤點會議結果,發現真正棘手的不是武器,而是行軍時間。長春炮校調撥的加榴彈要走天津海口,海上哨戒嚴密,稍不留神就會讓對方航母偵察機盯上。李志民把胳膊一揮:“不行就分三批走,快船慢船混編。”
十二月九日,朱德批示的物資清單以“甲”字號電報發往山東。片刻停頓都沒有,許世友那頭就回饋了一句話:“魯中鐵路隨便用,糧秣先給前線。”有人統計,那一周山東軍區光是給十九兵團拔出的棉被就過萬條。籌糧的司令員把自己變成了后勤部長,牢騷歸牢騷,手腳卻是真快。
一九五一年一月二十七日黃昏,海霧掩護下的丹東碼頭出現了第一批十九兵團偵察連。他們穿山西羊皮襖,腳下卻是濟南棉鞋。一位新兵把繩帶系緊,咧嘴說:“這鞋暖和,是許司令的情分。”話剛落,身旁老兵拍拍他肩膀:“記得好,等回家捎封信,告訴他這鞋在清川江踩碎了冰。”
與此同時,后方電話線里傳來低沉笑聲。朱德說:“告訴許世友,有的是仗讓他打,但今天誰在后方誰在前線,都得聽命令。”另一端許世友只回一句:“當兵就這么回事。”
冰雪尚未消融,清川江畔的夜又黑又長。十九兵團正悄悄從山溝摸向公路節點。西北風呼啦啦卷過松林,楊得志壓低帽檐,心里閃過濟南站臺那只揮動的大手。那手還在后方搬糧草,可正是那股勁兒,讓前方的步伐更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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