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仲夏,江西蓮花沿背村的稻浪起伏,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挽著褲腳在水田里插秧。來探親的復(fù)員軍人站在田埂上,小聲嘀咕:“那位戴草帽的老伯,當年可是少將。”鄉(xiāng)親只是笑笑,繼續(xù)彎腰。這個被汗水濕透背脊的人,正是二十三年前授銜儀式上意氣風(fēng)發(fā)的甘祖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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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撥到1952年春。進疆工作的第三個年頭,甘祖昌在伊犁郊外遭遇車禍,顱內(nèi)震蕩導(dǎo)致劇痛。他剛醒來就比劃著要電話,護士急得喊:“甘部長,別再動!”身體沒恢復(fù),他卻把傷病房當辦公室,照樣批給養(yǎng)、調(diào)騾馬。新疆十幾萬官兵要吃飯,他不肯停筆。王震形容他:“這人拿命頂后勤。”
1954年,全軍開始資格審查。檔案把他的資歷推到師級,他連夜寫信,提出降低。申訴理由只有一句:戰(zhàn)功不夠。審三級軍銜委員會沒理會,上報后又提升一級,改為準軍級。甘祖昌更加不安,把信寄到總政治部。龔全珍問原因,他只是淡淡一句:“高了,擔(dān)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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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9月,八一大樓禮堂燈火通明。授銜名單宣讀到甘祖昌,他換上新制將軍服,頭上槍傷的舊疤和肩章同在。禮畢,他把禮帽夾在腋下快步走回住處。深夜,屋里透出微弱燈光,他對妻子低聲講:“跟犧牲的老戰(zhàn)友比,我貢獻實在有限,組織把我抬得太高。”
授銜僅十天,他遞交第一份退職報告。理由寫得清楚:一、腦震蕩后遺癥頻繁發(fā)作;二、后勤崗位可由年輕干部接替;三、老家正推廣雙季稻,需要技術(shù)和勞力。軍區(qū)黨委沒有批準。后來他又寫了兩次,條理依舊,語氣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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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夏,總政治部副主任肖華赴烏魯木齊檢查。甘祖昌抓住機會,把紙稿遞過去。肖華看看瘦削的面龐,反問:“你能熬過六十歲?”甘祖昌爽快回答:“不一定,但只要還能動,就該去田里出汗。”第三份申請終于得到簽字。
歸途很樸素。為了節(jié)省差旅費,家當被壓縮成三個木箱外加八只籠子。籠里裝滿約克豬、安哥拉兔、來亨雞,他說這些是“移動的良種”。同行人員十四人,兩輛汽車。送行隊伍沿途揮手,高原風(fēng)卷起沙塵,車窗里的甘祖昌沒回頭,只把軍帽壓低。
回到沿背村,第一件事是召開家庭“生產(chǎn)動員”。甘祖昌宣布:自己與弟弟妹妹同吃同分,不搞將軍供應(yīng)。隨后,他帶著鄉(xiāng)親測土、挖溝、排冬水,畝產(chǎn)提高近一半。對水利,他堅持“無圖不動工”,親自踩著泥漿拉皮尺,三年修了十二座小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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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老人勸他多享清福。他擺手:“打了幾十年仗是為老百姓。現(xiàn)在該動手種糧,不然嘴里那句‘人民’成空話。”這種態(tài)度延續(xù)到家風(fēng)。子女必須赤腳下田,衣服最少穿三年;求轉(zhuǎn)學(xué)、走后門一概駁回。大女兒寫信想當兵,他竟回了八個字:“先練出本事再說。”
甘祖昌的工資七成以上流向集體。買良種、購化肥、修校舍,他掏得很痛快。縣里報銷差旅,他堅持坐三等車,還自帶干糧。有人算過,從1957到1985年,他個人實際消費總額不及扶貧支出的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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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初,他因心衰住進蓮花縣醫(yī)院。新疆軍區(qū)領(lǐng)導(dǎo)來看望,提出轉(zhuǎn)南昌療養(yǎng)并修幾間新房。甘祖昌搖頭:“醫(yī)療費能省則省,把錢用在生產(chǎn)隊更合算。”彌留時,他反復(fù)囑咐龔全珍:“工資到賬,先買化肥。”語氣微弱,卻聽得真切。
去世前,他讓孩子取出那只鐵盒。里面只有三枚勛章和幾張?zhí)K區(qū)紙幣。他指著勛章說:“這是證明,不是資本。”孩子們連連點頭。1986年2月25日,甘祖昌安靜離世,終年八十歲。沿背村的青壯年自發(fā)抬棺,老大娘端來飯菜。送行的隊伍曲折在山間,沒人喊口號,只能聽到風(fēng)吹稻田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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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農(nóng)民到將軍,再從將軍回到農(nóng)民,甘祖昌用三十年走完兩個循環(huán)。授銜那天的將軍服,如今仍掛在龔全珍的柜里,顏色早已褪去,肩章卻依舊明亮,提醒著一段簡樸而堅硬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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