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李梅站在廚房門口,手里攥著剛洗好的碗,渾身僵硬得像塊冰。客廳里,她丈夫趙建國正陪著笑臉對他媽說:"媽,您放心,明天我就跟岳父岳母說,讓他們回老家去。這是咱自己的家,怎么能讓外人占著呢?"
"外人?"李梅覺得胸口一陣發悶,手里的碗差點掉在地上。六年了,整整六年,她爸媽在這個家里起早貪黑地帶孩子,做飯洗衣收拾屋子,現在一句"外人"就把這一切抹得干干凈凈?
窗外的風呼呼地刮著,吹得玻璃窗咯吱咯吱響。李梅聞到廚房里還殘留著中午燉排骨的香味兒——那是她媽一大早去菜市場排隊買的新鮮排骨,燉了整整兩個小時,就為了給孫女補補身體。現在,婆婆坐在沙發上,端著那碗排骨湯,一邊喝一邊數落:"這湯味道不行,放的鹽太少,還沒我做的一半好。"
李梅感覺喉嚨里堵著什么東西,說不出話來。她想起六年前,孩子剛出生的那個冬天。趙建國的生意剛起步,兩口子忙得腳不沾地,是她爸媽二話不說從老家趕來,把還在襁褓中的孩子接了過去。老兩口當時都快六十了,腿腳不太利索,可為了帶外孫女,硬是把城里生活的不習慣都咽了下去。
那時候婆婆在哪兒呢?李梅心里清楚得很。婆婆說自己身體不好,要在老家養病,其實是每天在村口打麻將,一打就是一整天。孩子生病半夜發燒,是岳父抱著孩子在醫院走廊里來回走了一夜;孩子上幼兒園不適應哭鬧,是岳母每天變著法子給孩子做好吃的,講故事哄著;孩子學鋼琴要接送,是岳父風里來雨里去從不耽誤……
李梅的思緒被趙建國的聲音拉了回來。"梅子,你過來一下。"他的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冷硬。
李梅深吸一口氣,緩緩走進客廳。燈光打在她臉上,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發燙。婆婆坐在沙發正中央,占據了最舒服的位置——那個位置平時是岳父的,他腰不好,需要靠著那個有支撐的靠背。
"媽說了,她要在這兒長住,好好幫我們帶孩子。"趙建國說得理所當然,"你爸媽也辛苦這么多年了,該回去享享清福了。正好咱給他們買張高鐵票,明天就讓他們走吧。"
"建國,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李梅的聲音在顫抖,"我爸媽帶了孩子六年,您媽來了三天,你就要趕我爸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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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趕?這話說的多難聽。"婆婆放下碗,用手絹擦擦嘴,"我是建國的親媽,來自己兒子家住天經地義。你爸媽是外人,憑什么在這兒賴著不走?再說了,我看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兒都是你媽在做主,我這個當婆婆的說句話都沒人聽,這像什么樣子?"
李梅氣得渾身發抖。就在這時,臥室的門開了,岳母劉秀芳端著一盆剛洗好的衣服走出來。她頭發花白,腰彎得厲害,手上的老年斑在燈光下格外明顯。
"梅子,孩子的校服我又洗了一遍,上次那個墨水漬還有點兒印子。"劉秀芳的聲音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她看了看沙發上的婆婆,又看了看板著臉的趙建國,似乎察覺到氣氛不對,聲音更小了,"我這就去晾衣服。"
"媽。"李梅叫住了她,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別晾了,進來坐。"
劉秀芳不安地把盆子放在陽臺上,搓著手走進客廳。她不敢坐沙發,在餐廳的硬板凳上坐下了。這個習慣已經保持了六年——她總覺得這是女婿的家,自己是來幫忙的,不能太放肆。
"親家母,我有話跟你說。"婆婆翹著二郎腿,臉上帶著勝利者的笑容,"這些年辛苦你了,但是我身體現在好了,可以來帶孫女了。你們老兩口也該回去休息休息了。農村老家空氣好,多自在啊。"
劉秀芳的臉刷地白了,她看向女兒,又看向趙建國,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一直在書房輔導孩子作業的岳父李國棟走了出來。他今年六十五了,頭發全白了,背也駝了,可眼神還很清亮。"什么事兒這么熱鬧?"
"爸。"趙建國站起來,難得露出一絲尷尬,"是這樣的,我媽說她想來住一段時間,家里地方有限,您和我岳母要不先回老家待一陣子?等過段時間再過來?"
李國棟沉默了。他看著這個當初追自己女兒追得殷勤的小伙子,看著他現在為了親媽要趕自己走的樣子,突然覺得很陌生。
"建國,這六年我們花了多少錢你心里有數嗎?"李國棟的聲音很平靜,但字字清晰,"孩子的奶粉錢、尿布錢,幼兒園的學費,興趣班的費用,我們出了多少?你生意周轉不開的時候,我把老家房子抵押貸款借給你的三十萬,你還記得嗎?"
趙建國的臉漲得通紅,"爸,那些錢我會還的。"
"我不是要你還錢。"李國棟擺擺手,"我是想問你,你媽這次來,帶了多少錢?打算幫你們分擔多少?還是說,就是來享清福的?"
婆婆的臉色變了,"李國棟,你這話什么意思?我是來幫忙帶孩子的,不是來花錢的!再說了,建國是我兒子,我憑什么要花錢?"
"那我女兒就該給你養老,我老兩口就該給你兒子當牛做馬?"李國棟的聲音提高了,六年的委屈終于爆發出來,"我和我老伴在這個家起早貪黑六年,沒要過一分錢工資,每個月還自己貼補家用。我們把自己當親生孫女疼的孩子,你來了三天就說帶得不好。我老伴腰疼得直不起來,還要給全家洗衣做飯,你坐在沙發上指指點點。現在你兒子要趕我們走,好,我們走!"
"爸!"李梅哭出聲來。
劉秀芳也站起來,眼淚順著皺紋流下來,"老頭子,別說了。"她轉向趙建國,聲音哽咽,"建國,這些年我知道我們在這兒住著讓你為難。可是孩子從出生我就帶,她跟我親,我真舍不得。要不這樣,我和你爸住地下室,把主臥讓給你媽,行嗎?"
"地下室都住不得!"婆婆尖聲說道,"那地方我要堆雜物呢。再說了,你們住在這兒,我這個當婆婆的怎么做主?這個家得聽我的!"
李梅徹底崩潰了。她看著丈夫,那個曾經對她爸媽恭恭敬敬、逢年過節給紅包的男人,現在眼里只有他的媽。她看著婆婆那副得意的嘴臉,看著爸媽蒼老的背影,心里像被刀子割一樣疼。
"趙建國,我們離婚吧。"
這句話一出口,整個客廳都安靜了。只有墻上的鐘表滴答滴答地響著,每一聲都像敲在心上。
趙建國愣住了,"梅子,你說什么?"
"我說,我們離婚。"李梅擦掉眼淚,聲音出奇地平靜,"這六年,我爸媽出錢出力,把你當親兒子一樣對待。我媽有好吃的第一口先給你,我爸知道你愛喝酒,每次都買最好的。你生病的時候,是我媽半夜起來給你熬粥。你公司資金鏈斷裂的時候,是我爸把養老的棺材本都拿出來了。現在你媽來了,你就要趕我爸媽走?你對得起他們嗎?"
"可是……可是她是我媽。"趙建國的聲音有些虛弱。
"她是你媽,我爸媽就不是人了?"李梅的眼淚又流下來,"你媽這六年在哪兒?孩子生病的時候她在哪兒?孩子學走路摔跤的時候她在哪兒?現在孩子大了,好帶了,她來享福了,你就要趕走真正付出的人?趙建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婆婆站起來,想要說什么,卻被李國棟的眼神逼了回去。
"建國,我最后問你一句。"李梅看著丈夫的眼睛,"你是要你媽,還是要我和孩子,還有我爸媽?你自己選。"
趙建國看看媽媽,又看看妻子,額頭上滲出汗來。他的媽在扯他的袖子,眼里含著淚,"建國,你不會為了一個外人趕你親媽走吧?我養你這么大容易嗎?"
李梅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看到了丈夫眼中的猶豫,也看到了他最終的選擇。
"梅子,要不然讓你爸媽先回去一段時間,等我媽住一陣子再……"
"不用說了。"李梅打斷他,"我明天就去找律師。這個家,你們留著。孩子我會帶走,這些年我爸媽的付出,我會一筆一筆算清楚。房子首付是我爸媽出的,這個我有證據。離婚后,房子該分我們一半。"
她轉身對爸媽說:"爸,媽,我們收拾東西,今晚就走。"
劉秀芳哭得說不出話,李國棟扶著老伴,眼眶也紅了。他們沒想到,六年的付出,換來的是這樣的結果。
孩子從房間里跑出來,看到外公外婆在哭,撲到劉秀芳懷里,"姥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
劉秀芳抱緊孩子,眼淚落在孩子頭發上,"寶貝,姥姥沒事兒。姥姥就是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姥姥!"孩子大哭起來,"姥爺,你們不要走!"
婆婆在旁邊冷冷地說:"哭什么哭,以后有奶奶陪你,比他們對你好多了。"
孩子轉頭看著這個陌生的奶奶,眼里全是抗拒,"我不要你,我要姥姥姥爺!"
這一夜,李梅一家四口收拾行李到天亮。窗外的天空漸漸泛白,晨光照進這個住了六年的家,照在那些被岳父岳母精心布置的角落——客廳墻上貼著孩子的獎狀,都是岳母陪著得的;陽臺上種著的花,是岳父每天澆水照料的;廚房里那些調味罐,是岳母一個個標注好方便使用的。
趙建國站在臥室門口,看著妻子和岳父岳母收拾行李,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口。他的媽在客廳里已經開始指揮著要重新布置家具,那聲音刺耳得像刀子。
臨走時,李梅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家。六年的時光,就這樣被一句"外人"給抹掉了。她拉著行李箱,牽著女兒的手,跟著爸媽走出了這個門。
樓下,鄰居王大媽正在晨練,看到他們一家拎著行李,驚訝地問:"這是要去哪兒啊?"
李梅扯出一個笑容,"大媽,我們搬家了。"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留戀。她知道,有些人把親情當理所當然,把真心當廉價品。她也終于明白,一個連自己妻子父母都不懂得感恩的男人,不值得托付終身。
出租車駛離小區,李梅看著車窗外漸漸遠去的樓房,突然覺得心里輕松了許多。雖然前路未知,但身邊有愛她的爸媽,有需要她的女兒,這就夠了。
后座上,岳父輕輕拍著她的手,"閨女,別怕,爸媽會一直陪著你。"
李梅點點頭,眼淚又流了下來,這次卻帶著釋然。有些人,不必強求;有些情,經不起考驗;有些家,終究不是歸宿。
人生下半場,她要為自己活,也要為真正愛她的人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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