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2月8日,平頂山看守所】 “老徐,外面的兄弟托我捎句話:別硬撐。”值班武警湊近鐵欄,小聲卻冷冷地吐出這句提醒。徐中和抬頭,神情木然,手里那張皺巴巴的報紙滑落在地,塵埃飛起,像他此刻的心緒——散亂而無處著落。
徐中和其實懂得“撐不住”的滋味。1957年,他還是梨園煤礦的少年工,肩膀背過煤,雙手磨出血泡。礦井里黑,黑得見不到盡頭;生活苦,苦得咬牙都沒有聲響。1959年胡溝子井那場爆炸,93條性命頃刻消逝,他卻留了下來。別人說他傻,他回一句:“礦要人。”那年頭,這仨字就是信仰,他認死理。
三年災害時期,蘿卜比米貴。礦上發不出薪水,他照樣下井。到1964年,組織給了他“五好組長”的紅條幅。那一晚,他提著兩斤白酒,和工友在宿舍里對著煤油燈喝到天亮。他信自己能往上走,只要肯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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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命真的管用。1979年趙莊礦井透水,全線停擺。徐中和拍桌:排水不耽誤生產。有人暗笑“吹牛皮”,示威式罷工。可他把老巷殘煤一點點摳出來,年底產量不降反升。省里把他當典型,縣委車輪式調研,礦區墻上全是他的畫像,紅底白字,寫著“徐中和精神”。
權力的閘門就是那時慢慢開啟。先是礦長,再是礦務局局長,1988年8月坐上汝州市代市長的椅子。臺階越高,耳邊的奉承聲越密。合同、批條、指標,三五個電話,就有人連夜送到辦公室。錢夾在文件里,煙酒塞在后備箱。最初他心里打鼓,可那聲音很快被另一股欲望壓住:我拼了半輩子,總得回點本。
1989年初春,一封匿名信擺到了平頂山市紀委案頭。內容不多,意思卻直白:徐中和吃回扣、修私宅、子女留學的錢都報在公賬。市里拉出調查組,頭幾天查不出硬茬子,只好寫了一句“有一定經濟問題”草草了事。徐中和趁機“調”走了幾個敢說話的干部。梨園礦務局儼然化作他的私人領地,家族幫扶鏈條密密麻麻:女婿管供銷、侄女婿管勞資、兒子當派出所長,連遠房親戚都守著財務室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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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第二封檢舉信直接飛到了北京。1990年7月6日,河南省委臨時抽調紀委、監察廳、檢察院骨干進駐梨園。調查組才下車,礦區便陷入“兩層空氣”:給組里送飯的廚師是局里人,菜里鹽味忽咸忽淡;白天有人賠笑臉,晚上煤灰味的風一刮,電話全成了忙音。徐中和以為拖得過,就像早年井下拖住塌方。
8月30日,一個細小的破口出現——1.5萬元業務費。錢不算多,卻有時間、地點、送款人三點對得死死的:1988年,中州賓館,周松峰。11月25日,徐中和被停職。對質時,他先說“招待費”,后改口“財務鎖著”。檢察官打開保險箱,那一萬元里夾著“汝州工行”牛皮紙封條,露餡。更巧的是,封條上的“車龍江”印記顯示這些鈔票7月1日后才經手。徐中和啞了,嗓子干得說不出話。
停職次日,他女兒深夜跑去局機關,翻文件、拆抽屜,試圖替父親銷毀憑據。動作太急,被門衛逮個正著。市紀委對徐中和再談話,他卻仍抱希望:“上面有人。”1991年2月7日,平頂山市檢察院簽發逮捕令;第二天凌晨,武警推門而入,手銬“噠”地一聲,冰冷。
關進看守所,徐中和信“外面兄弟會撈我”。押解途中,他借機塞給監管員張紅生3400元,讓其準備摩托車伺機逃跑。錢接了,事黃了。河南省高檢得知此事,將張紅生一并帶走。徐中和的心,像塌方后的空巷,再無支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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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副局長范干朝浮出水面。這個和徐中和“親如父子”的下屬,很清楚局里每筆糊涂賬。檢方順線一查:1988年至1989年,范干朝挪用煤款11萬多元,購汽車做倒賣生意。4月19日立案,4月27日潛逃。司機姐姐家雞窩底下,14萬元現金、300多克黃金赫然在目;5月1日,范干朝投案,徹底擊碎徐中和“做生意掙錢”的擋箭牌。
至此,南下斂財的暗線被拉出水面。1989年4月,徐中和以“考察”為名,帶家眷與范干朝、溫州商人朱德龍組成八人車隊。西子湖畔合影,雁蕩山賞云海,表面公務,實為收錢。朱德龍把裝有8萬現金及8塊金磚的密碼箱往桌上一放,報出密碼——徐家電話。又添10萬元現鈔,一南行竟裝回22萬和金磚若干。箱子太滿,得折疊鈔票塞縫,用屁股狠壓一把才能合蓋,場面荒誕。
錢到手,他分三次藏匿:一筆走洛陽,以兒子名義存;一筆轉妻子名下;剩余現金與金飾就近埋地。1991年5月下旬,檢察官找到小女婿,通過指認在農家花園掘出鐵盒,金磚黃燦燦,重一千一百余克。又在親戚地頭起出塑料包存折。徐中和聽說“元寶”被挖出,急得拍桌:“那是祖傳的!”結果專家鑒定,只是一塊清末仿品,還印了離譜的“公元1644年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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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字開始說話。經核算,徐家可疑財產114.5997萬元。按當時一個普通礦工月薪百多元計算,這相當于九百多年的工資。面對賬本,徐中和仍做最后掙扎:“我跟范干朝倒煤賺的。”可范干朝已在審訊室里簽字:徐市長從未做過一分生意。
1993年,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終審:以貪污罪、受賄罪判處徐中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贓款贓物全部追繳。判決書宣讀那天,他沒有喊冤,只是抬頭望了望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像在回想梨園井口舊日的煤塵。塵埃落定,燈光刺目,他低下頭。那一刻,再沒有人稱他“礦山英雄”,只剩下冰冷編號和鐵鎖鏈。
煤炭曾是共和國工業的黑色脈搏,熱量澎湃,卻也暗流涌動。資源富集之地,權力與利益勾連易生怪象。徐中和從礦井摸爬起家,懂井下風險,更知道工人命值幾何。可當手中批條能換成金磚時,他選擇了另一條隧道——沒有出口,只有深淵。治理靠制度,靠監督,也靠每個干部心里的那盞礦燈。燈滅,前路就黑。徐中和的沉淪,是一次警醒,也是一次殤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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