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3日,北京證券交易所上市委將召開第38次審議會議。坐在聚光燈下的,是來自湖南的長沙族興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族興新材)。
對于實控人梁曉斌而言,這一刻他等了太久。從2016年族興新材首次沖刺創業板因“烏龍停牌”折戟,到2020年二進宮僅89天便匆匆撤回,再到如今轉戰北交所,這場跨度長達9年的IPO馬拉松,終于撞線在即。
表面上看,族興新材似乎做好了準備:剝離了備受爭議的補流項目,業績預測勉強壓過監管紅線。然而,剝開其招股書精美的包裝,將目光投向那些被會計準則修飾過的成本明細,以及那些突擊成立卻手握千萬訂單的神秘貿易商時,一個關于“財務硬湊”與“業務急救”的資本拼圖便浮現出來。。
擦邊8%ROE、現金流難看
北交所上市規則第2.1.3條劃定了一條硬杠杠:加權平均凈資產收益率(ROE)平均不低于8%。
族興新材的財報精準地讓人捏一把汗。2023年與2024年扣非后ROE的平均值約為8.49%——一個稍有風吹草動就會跌破及格線的數字。更令人不安的是趨勢:2024年的ROE已從上一年的9.54%滑落至7.44%。
如果在考場上,這叫“擦線飄過”。但為了躍入資本市場,這通常意味著族興新材可能通過財務處理讓盈利能力繃到了極限。
不僅如此,利潤表與現金流量表之間裂開了一道巨大的鴻溝。2022年至2024年,族興新材的歸母凈利潤累計超過1.9億元,但同期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凈額卻是慘烈的“三連負”:-978.21萬元、-5247.19萬元、-85.51萬元。
賺到了錢,卻沒收到錢。
這種典型的“紙面富貴”,通常只有2個兩個可能:要么是為了保營收而放寬了信用政策,導致應收賬款激增;要么是存貨積壓,資金變成了倉庫里的鋁粉。對于一家急需募資擴產的企業來說,造血功能的持續失血,無疑是致命的內傷。
毛利率相差巨大,有挪移核算之嫌
族興新材的主營業務看似簡單:一半是鋁顏料,一半是微細球形鋁粉。但這原本“五五開”的營收結構下,藏著極不尋常的利潤分配邏輯。
數據顯示,鋁顏料的毛利率長期維持在40%左右的高位,而微細球形鋁粉的毛利率卻常年掙扎在5%以下,甚至低至2.64%。
這種極端的兩極分化,并非完全由市場決定,而是源于公司采用的“分步聯產品成本法”。
在生產過程中,鋁水霧化后,細粉被篩選出來用于生產高毛利的鋁顏料,而剩下的粗粉則作為“微細球形鋁粉”對外銷售。在會計核算上,公司讓售價更高的細粉承擔了更多的生產成本。
這種處理方式極其巧妙:它將鋁顏料定義為“主產品”,將粗粉定義為類似“副產品”的角色。如果按照常規的品種法核算,那些原本就微利的粗粉業務很可能直接變成虧損。
換言之,族興新材為了維持微細球形鋁粉業務的“賬面盈利”,不得不犧牲鋁顏料的部分毛利來進行內部補貼。
這揭示了一個殘酷的商業真相:那個占據營收半壁江山的微細球形鋁粉業務,本質上可能只是處理生產廢料的渠道。公司為了支撐僅占粉體總產量約18%的鋁顏料(盈利核心),必須維持一個規模龐大卻幾乎不賺錢的粗粉銷售體系。
一旦鋁顏料的高毛利無法覆蓋粗粉的成本黑洞,或者粗粉市場出現波動,整個公司的盈利模型就會瞬間坍塌。而現在,波動的時刻已經到來。
從光伏到核能,巧遇業務急救
族興新材曾經的增長引擎——應用于太陽能電子漿料的鋁粉,正在遭遇滅頂之災。
受下游光伏電池技術從PERC向LECO/TopCon迭代的影響,市場對微細球形鋁粉的需求斷崖式下跌。招股書顯示,該領域銷售額從2022年的4447萬元驟降至2024年的1214萬元,跌幅超70%。行業內甚至有聲音認為,這一細分市場的前景已接近“技術性終結”。
面對核心業務的崩盤,族興新材急需一個新的故事來填補營收缺口。于是,“核廢料處理”概念橫空出世。
公司聲稱,通過一種“后處理技術”研發出的產品,成功打入了美國核廢料處理市場。然而,支撐這個高科技故事的,卻是一家成立于2023年10月的貿易公司——上海金奕達新能源有限公司。
事情的蹊蹺之處在于時間線的“完美縫合”: 2023年10月,上海金奕達成立; 2024年,光伏業務崩盤的同時,金奕達迅速成為族興新材第四大客戶,貢獻了1447萬元銷售額。公司解釋金奕達是老客戶“瀘溪金程”為了出口便利設立的關聯方。
但這里有幾個違背商業常識的疑點:
第一,核工業供應鏈以嚴苛著稱,驗證周期通常長達2-3年。族興新材承認2022年送樣未達標,卻能在2024年通過一家剛成立的貿易商實現千萬級量產銷售,這簡直是商業神話。
第二,毛利率倒掛。2024年,公司對金奕達這類貿易商的銷售毛利率(5.92%)竟然顯著高于直接對接的生產型企業(3.88%)。貿易商不賺差價反而高價接盤?公司解釋是因為銷售的是“高端核能粉”。
第三,終端成謎。保薦機構雖然聲稱獲取了報關單,但并未提及是否實地走訪了美國終端客戶。在樣品指標曾不達標的背景下,這些通過貿易商發往海外的貨物,究竟是已被終端消耗,還是堆在某個港口的倉庫里?
多個影子客戶,0參保的“殼”
如果說上海金奕達的“核能救主”還帶有一絲技術迷霧,那么另一家大客戶——淮安時勝環保材料有限公司的出現,則顯得更加赤裸。
這家成立于2024年3月8日的公司,注冊資本僅100萬元,參保人數為0。然而,就在成立當年,它一躍成為族興新材鋁顏料業務的第一大客戶,2024年貢獻銷售額851萬元。
穿透股權結構發現,淮安時勝的股東付影,竟然是族興新材老客戶“宿州曼特博”的財務負責人。
一個老客戶的財務高管,為什么要個人出來注冊一個“空殼公司”來代理采購?為什么宿州曼特博不直接采購,而要增加一道交易環節,平白增加流轉稅負?
這完全不符合正常的商業邏輯,卻高度符合“融資性貿易”或“囤貨融資”的特征。這讓人不得不懷疑:是否宿州曼特博自身的信用額度已滿?還是族興新材為了調節收入確認時點,需要一個體外的“蓄水池”?
除此之外,族興新材2022年的第五大客戶——尉氏縣博遠耐火材料廠,注冊資本實繳與參保人數也均為0。
面對“0參保”、“成立即大客”、“財務總監持股”的三重紅燈,保薦機構西部證券的核查結論卻是“具有真實業務背景”,恐怕難以平息市場的質疑。
環保安全性,不如珠光顏料
在招股書中,族興新材頂著“國家級專精特新小巨人”的光環。但在硬科技含量最核心的指標——研發投入上,公司卻露出了怯意。
2022年至2024年,研發費用率一路走低,分別為2.51%、2.47%、2.30%,在同行業可比公司中穩居墊底位置(同行平均值在3.5%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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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一家自稱要替代德國愛卡、日本東洋等國際巨頭的企業來說,不足3%的研發投入,不僅難以支撐其“高新技術”的人設,更讓人擔憂其在激烈的存量競爭中是否還有護城河。
與吝嗇的研發投入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頻發的安全紅燈。
微細球形鋁粉屬于危險化學品,生產安全是企業的生命線。然而,公司及子公司曲靖華益興歷史上曾6次遭遇行政處罰,涉及消防設施失效、未按規定設置應急疏散圖、職業健康復查缺位等。就在2025年1月,曲靖華益興還因壓力管道安裝資質問題被罰。
雖然公司辯稱罰款金額不大,但這暴露出的產業環保和安全性隱憂。在化工行業,任何一次疏忽都可能引發黑天鵝事件,對于上市公司而言,這無疑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族興新材公布的主要競爭對手,包括旭陽新材、有研粉材、新威凌和坤彩科技,其中旭陽新材、有研粉材、新威凌為金融顏料企業,坤彩科技為珠光顏料企業。
族興新材似乎并未提到,近年來坤彩科技、環球新材珠光顏料不斷擴張產能,珠光顏料因為在環保兼容性、技術創新潛力和新興應用領域拓展方面展現出更強的綜合優勢,對鋁顏料形成了一定的替代威脅。
結語
回看族興新材的九年上市路,從因“假停牌”被通報批評,到如今帶著8%的ROE紅線、負現金流、衰退的光伏業務和疑點重重的貿易商客戶站在北交所門前,梁曉斌和他的團隊顯然已經拼盡全力。
但資本市場不僅僅是融資的場所,更是風險的放大器。當一家企業需要通過復雜的成本分攤來維持毛利,需要通過突擊成立的貿易商來置換營收支柱,需要通過“壓線”的財報來叩開大門時,投資者有理由追問:
即便闖關成功,這家帶著“舊傷”與“新疾”的公司,能否經得起二級市場聚光燈的炙烤?畢竟,所有的財務技巧,最終都抵不過商業周期的殘酷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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