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年的深秋,浙江紹興農戶周老根蹲在自家新墾的山坡上,看著半人高的番薯藤,咧開了嘴。
他剛給第三個兒子報了戶口,里正沒像前朝那樣催繳丁稅,只問了家里的田畝數。這在十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周老根的曾祖父那輩,明末戰亂讓紹興府“十室九空”。到他這代,不僅自家添丁進口,村口的曬谷場都比往年熱鬧了不少。
從順治初年的7000萬,到道光年間突破4億,清朝用兩百多年完成了人口的“超級飛躍”。這背后,從來不是單一原因的偶然,而是多重因素的必然疊加。
一、刀槍入庫:百年和平撐起生育底氣
崇禎十七年的北京城破,給中國人口刻下了一道深疤。李自成的大順軍、清軍的鐵騎、南明的拉鋸戰,讓中原大地“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四川的慘狀最令人心驚。康熙初年的巡撫張德地在奏折里寫道:“川省孑遺,百不存一,成都城郭頹圮,蒿草叢生。”全省人口從明末的600萬,銳減到不足10萬。
清朝入關后,用三代人的時間筑牢了和平根基。順治帝掃平南明殘余,康熙帝更是以鐵腕終結亂象——1681年平三藩,1683年收臺灣,1689年定《尼布楚條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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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681年到1840年鴉片戰爭爆發,這159年里,內地再也沒發生過波及全國的大規模戰亂。湖南湘鄉的《曾氏族譜》記載,這段時間族中男丁“無一人死于兵禍,皆壽終正寢”。
和平帶來的不僅是生命安全,更是生產的穩定。康熙年間推行“滋生人丁,永不加賦”前,河南農戶王二柱家有三畝薄田,敢生兩個兒子就已算膽大。
到了雍正初年,他的孫子王承祖守著同樣的田,卻養了五個兒子。用他的話說:“不用躲兵,不用逃稅,多雙筷子的事,怕啥?”
歷史學者孟森在《清史講義》中直言:“清之康雍乾,實中國史上罕見之太平盛世,人口之增,蓋源于此。”這種長期穩定,是人口增長的第一塊基石。
二、番薯救命:美洲作物改寫糧食密碼
周老根種的番薯,在明末還只是稀罕物。萬歷年間,福建人陳振龍冒著殺頭風險,從菲律賓偷運番薯藤回國,在漳州試種成功。
但明末的戰亂讓這種作物沒能普及。直到康熙年間,陳振龍的孫子陳世元帶著番薯苗北上,在山東、河南推廣,才讓這種“救命糧”真正走進尋常百姓家。
番薯、玉米、馬鈴薯這些美洲作物,天生就是為解決糧食危機而來。它們耐旱耐貧瘠,在浙江的山區、陜西的坡地、貴州的石縫里都能扎根。
乾隆二十三年,河南大旱,傳統小麥幾乎絕收。時任河南巡撫的胡寶瑔緊急推廣番薯種植,下發的《種薯法》里寫著:“取薯藤三尺,埋于土中,澆水即活,月余可食。”
據《河南通志》記載,這年靠番薯存活的百姓不下百萬。災后,胡寶瑔干脆下令,凡開墾山地種番薯者,免五年賦稅。
朝廷的推廣力度也在加碼。乾隆皇帝專門下旨:“令直省各州縣,勸民種植番薯,以輔民食。”甚至讓太醫院編印《種薯圖說》,發到每個州縣。
效果立竿見影。1776年,全國還有118個府沒種玉米;到1820年,就連西北的陜甘地區,都出現了“漫山遍野皆苞谷”的景象。
糧食產量的激增,直接撐起了人口增長的空間。乾隆年間的戶部尚書梁詩正曾算過一筆賬:“一畝番薯可抵五畝稻,一戶種半畝,便可免饑饉。”
三、攤丁入畝:稅制改革解開生育枷鎖
周老根敢生三個兒子,最該感謝的是雍正帝的“攤丁入畝”。在此之前,“多子多稅”的丁稅,是壓在百姓頭上的大山。
明代的“一條鞭法”雖嘗試改革,但丁稅仍按人口征收。嘉靖年間,江南農戶張三有四個兒子,為了逃稅,不得不將兩個幼子送給鄰村地主當佃仆,隱姓埋名。
清朝初年,丁稅依舊嚴苛。康熙五十一年,皇帝看到“人丁滋生,地不加增”的困境,下了道“永不加賦”的圣旨,把丁稅總額固定在當年的2462萬兩。
但這只是權宜之計,丁稅還是按人頭收。真正的革命,是雍正元年推行的“攤丁入畝”——把固定的丁稅,分攤到田畝里,按地收稅,不問人口。
這一下,孩子從“納稅負擔”變成了“免費勞動力”。皖南《王氏宗譜》記載,乾隆年間,族人王懷安夫妻連生十一子,不僅沒被賦稅壓垮,還靠兒子們開墾山地發了家,被縣太爺贈“人丁興旺”匾額。
隱匿人口也開始大量浮出水面。雍正三年,廣東番禺縣登記人口突然增長35%,縣令上報時解釋:“以前怕繳稅瞞報,如今攤丁入畝,百姓都愿報實數了。”
梁啟超在《中國賦稅史》中評價:“攤丁入畝,實中國財政史上一大變革,其釋放民力,促人口之增,功不可沒。”到雍正末年,全國人口就從康熙初年的7000萬,突破到了2億。
四、種痘防疫:醫療進步減少人口損耗
古代人口增長,常被高死亡率抵消。康熙皇帝幼年患過天花,留下一臉麻子,這讓他深知傳染病的可怕。
他登基后,立刻召太醫院御醫張璐改進“人痘接種”技術。張璐在《醫通》里記載了新方法:取輕癥患者的痘痂,研成細粉,用銀管吹入兒童鼻孔,讓其輕癥感染獲免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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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方法雖原始,卻讓天花死亡率從原來的50%,降到了不足10%。康熙二十年,北京設立“種痘局”,每年免費為兒童接種,據宮廷檔案記載,僅京城每年就有十萬兒童因此存活。
民間的醫療也在進步。乾隆年間,江南名醫傅山編寫的《達生篇》,成了產婦的“救命書”。書中記載的“順產三法”,讓難產死亡率大幅下降。
傳教士帶來的西藥,也幫了大忙。乾隆年間,云貴總督鄂爾泰從澳門采購大量奎寧,用于防治瘧疾。云貴山區百姓,甚至愿用一頭羊換一粒奎寧,因為“吃了就不打擺子”。
地方官府也在發力。各地設立的“惠民藥局”,在災年免費發藥。乾隆二十八年,河北大疫,保定府惠民藥局發放的“防疫湯”,救活了數萬百姓。
這些進步,讓清代人口平均壽命比明代延長了5歲,嬰兒夭折率下降了近三成。用《清史稿·食貨志》的話說:“生得多,死得少,人口自然日增。”
五、移民拓荒:廣闊疆域容納增長人口
當內地田畝不夠種時,清朝廣闊的疆域,給人口增長提供了新空間。“湖廣填四川”“闖關東”“走西口”,成了清代移民的三大潮流。
康熙年間,朝廷鼓勵百姓遷往四川。順治十八年,四川人口僅9萬;到乾隆四十一年,已增至700萬。湖北麻城農戶李開先,帶著家人遷到四川,開墾了五十畝荒地,成了當地的大戶。
東北的“龍興之地”雖曾封禁,但擋不住災民的腳步。乾隆年間,山東災民王三貴,帶著妻兒“闖關東”,在奉天(今沈陽)附近開墾黑土地,種玉米、大豆,沒過幾年就攢下了家業。
西南的“改土歸流”也功不可沒。雍正年間,鄂爾泰在云南、貴州廢除土司制度,設流官管理。漢族農民帶著先進農具和作物進入,讓這些“蠻夷之地”變成了糧倉。
貴州遵義府,雍正年間還是“土曠人稀”;到乾隆末年,已“居民稠密,梯田層層”,人口增長了十倍。當地地方志記載:“漢人教苗民種番薯,苗民助漢人開山地,彼此相安,人丁日旺。”
乾隆年間,清朝疆域達到極盛,北至外興安嶺,西至巴爾喀什湖,南至南海諸島。這些穩定的邊疆,不僅提供了耕地,更提供了安全保障。
六、盛極而憂:人口紅利下的潛藏危機
人口增長帶來了繁榮,也埋下了隱患。乾隆五十八年,英國使團訪華,馬戛爾尼在日記里寫道:“中國百姓多而窮,沿途所見,多有面黃肌瘦者。”
“生齒日繁,地不加增”的問題日益凸顯。康熙年間,全國人均耕地4.8畝;到道光年間,已降至1.6畝。河南農戶趙老栓,一家五口守著兩畝地,即便種滿番薯,也只能勉強糊口。
糧食價格飛漲。康熙年間,一石米價銀五錢;到嘉慶年間,已漲至一兩五錢。許多百姓只能“半年雜糧半年糠”,甚至以觀音土充饑。
人地矛盾最終引發了動亂。嘉慶元年的白蓮教起義,參與人數達數十萬,核心原因就是“無地可種,無糧可食”。后來的太平天國運動,更是波及十八省,死傷數千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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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學者何炳棣在《明初以降人口及其相關問題》中指出:“清代人口增長,是傳統農業文明的巔峰,也是衰落的開始。當人口超過農業承載力,危機便不可避免。”
結語:文明轉型期的人口啟示
清朝人口從7000萬到4億的飛躍,是政治穩定、作物革新、稅制改革、醫療進步共同作用的結果。它讓中國在農業文明時代,達到了人口規模的頂峰。
但這場增長,終究是“沒有工業革命支撐的繁榮”。當人口增長觸碰農業文明的天花板,沒有新的生產方式來承接,危機就會爆發。
周老根的孫子們,后來也加入了“闖關東”的隊伍。他們帶著番薯種和種痘的經驗,在東北的黑土地上繼續耕耘,卻不知道,一個全新的時代即將到來。
清朝的人口故事告訴我們:人口增長從來不是簡單的數字游戲,它需要制度的保障、技術的支撐,更需要文明的進步。只有當人口增長與社會發展相匹配,才能真正實現長久的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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