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南渡的二流、次等士族出身,其先祖被司馬氏殺害。家有罪臣,在講究門閥的士族階層中,自然在東晉初年的權力分配中是分不到一點湯水的。父親在蘇峻之亂時,又被叛軍將領韓晃、江播合謀殺害。十八歲的他,枕戈泣血,蟄伏三年,混入江播的葬禮,手刃仇人三個兒子,終于替父報仇。這種快意恩仇的江湖俠士之舉,在東晉那幫士族弱雞圈子里驚為天人。晉成帝聞訊后,把姐姐南康公主許配給他,成了皇帝的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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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清談。志在縱橫捭闔、馳騁疆場,建立一番蓋世功勛的偉業。并且放出豪言:就算不能流芳百世,難道還不能遺臭萬年嗎?不走尋常之路,不說尋常之話,注定他要在東晉的歷史上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這頭獅子壯懷激烈,渴望去“飲匈奴血”,為國收拾山河,為民鑄就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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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世事難料,兩者皆未能如他愿。
他的崛起源自一場內亂。王導去世后,士家大族蠢蠢欲動,矛盾逐漸不可調和。晉明帝司馬紹無力制止這些沖突,撒手人寰后,將天下交給了五歲的晉成帝司馬衍。朝政大權落到了庾太后的哥哥庾亮手中。庾亮希望加強中央集權,可中央權力的加大,意味著地方的勢力的縮減,靠著“王與馬共天下”維持的虛弱平衡就此打破。于是爆發了蘇峻之亂,東晉差一點在這場動亂中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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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滅動亂后,庾家交出了中央的權力。外放重鎮荊州,庾亮與弟弟庾翼先后擔任刺史長達十一年,長期控扼建康上游,呈泰山壓頂之勢。荊州這個地方北臨強胡,西接勁蜀,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三國時期就是劉備與孫權拼命爭奪的地方,司馬家心里沒數?蘇峻之亂導致王謝之家趨向沒落,其他大族亦不敢重用。剛經歷完內亂的司馬皇族,迫切需要一個狠角色來鎮場子。挑來挑去,還有誰比皇帝的姐夫更可靠?最后選中了他接替庾家坐鎮荊州。
他常常被當時的人拿來與王敦、劉琨相提并論。在所有臣子里可以說是最出色的一個了。就這樣,他作為司馬家的門神,被擺上了歷史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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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沒有讓東晉失望。他第一次北伐,率一萬人滅亡了五胡十六國之一的“成漢”。第二次北伐,打得前秦苻健龜縮長安不敢動彈,大破羌族姚襄收復故都洛陽;第三次北伐,因為軍糧耗盡,在枋頭、襄邑惜敗于前燕大將慕容垂。他一次次的北伐,收復洛陽,直指長安。他一次次上書朝廷,請求遷都洛陽。但是膽小的司馬皇族一次次的下詔拒絕。縱使如此,軍事的勝利改變了東晉政權萎靡不振的風貌,讓人們有了收復舊山河的信心。
他志氣心中藏,豪情沖云天。可是他雖有心,司馬家卻無意。一個既有才能又有威望的將領,皇族怎么能不忌憚?他們想盡各種辦法排擠他,讓他在朝廷上被孤立,最終只能孤軍奮戰。公元345年出鎮荊州,34歲,奮斗到373年,整整二十八年。原本他的部隊高歌猛進,勢如破竹,眼看就要拿下又一場巨大的勝利,可朝廷中覬覦他手中權力的那些無用之人,伙同司馬家族一起阻止了這場勝利,他們寧可不收復中原,也不愿意看著他成長起來后威脅士族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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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之年卻鎩羽而歸,他感到了深深的無奈。因為出身并不顯赫,他一直渴望通過北伐來樹立聲威,改變朝臣對他的看法。但即使戰功顯赫,身居高位,名門望族仍然瞧不起他這個“老兵”。第三次北伐的失利,讓他多年積累的聲望再次受損。他不甘心被人輕視。有一天,獨自躺在床上自言自語:如此默默無聞,忍氣吞聲,恐怕會被文帝、景帝(司馬懿、司馬師父子)恥笑。突然,他坐起來,說出了那句讓史官顫抖的話:既然不能流芳百世,那還不如遺臭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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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371年11月,他悍然提兵入朝,廢掉了當朝皇帝司馬奕,擁立會稽王司馬昱為晉簡文帝。理由居然是司馬奕“陽痿”!司馬奕估計欲哭無淚:大哥,這事不好往外講吧?他野心勃勃,才不管這些,欲圖謀加九錫,效仿伊尹、霍光,廢立皇帝,以重立威權。晉朝自司馬炎開國以來,從未發生皇帝廢立之事,他的舉動著實嚇壞了滿朝士族文武。其實他自己內心也蠻緊張,甚至連曾經的對手,苻健的侄子苻堅,已經榮登“大秦天王”,對此事評價道:年近六十,前些年打我伯父沒打贏,去打大燕的慕容垂又沒打贏,這不向全天下百姓認錯,反而廢立皇帝,這老頭子恐怕沒什么好結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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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文帝司馬昱壽命不長,僅僅當了八個月皇帝就駕鶴西去了。荊州的他蠢蠢欲動,居然內心擁有了不切實際的幻想,也許司馬昱去世前會將皇位讓給自己?搞一個主動“禪讓”?是的,司馬昱雖然怕他怕得要命,同意讓他輔政,又加他王爵。可是手下的士族集團卻悍不畏死,直接改了皇帝遺詔,既不給他輔政的位置,又不給他加九錫。他在掌權的士族貴族集團眼里,雖然功高權大,終究還是一個二等士族,出身太低,不值一提。他活著的時候無比希望能夠得到九錫,南面稱王。在此之前的王莽、曹操、司馬昭等人都得到了這樣的待遇,這是他畢生所求。可直到他六十二歲那年駕鶴西去,也沒有等來夢寐以求的九錫。
東晉王朝卻從他那里得到了實惠,因為他的南征北戰,北方胡人暫且放下了南下的野心,政權的外患得以緩解。只因司馬家的懦弱無能,他的夢想,他的霸業,無果而終。當年,他雄兵數萬叩響長安城門,停駐灞上。關中名士王猛前往他的軍營“應聘”幕僚,一下就看出,他志不在北伐收復中原,僅為博名而已,功難成,名難就。轉身而去,重回華山讀書去了,一直等到苻堅大帝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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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他的抱負、命運、性格頗類似曹操與戚繼光的中間體。他既沒有曹操的決絕,寒族地主出身,“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干脆挾天子以令諸侯,對士族壓根不理,直接為兒子鋪墊登基之路。也沒有戚繼光的靈活,滿腔抱負得不到施展,就堅持討好首輔,搞好官場關系,再去踏踏實實做事。他既不肯負了天下,亦不肯負了自己。他上不敢篡位,下不會變通。終其一生,在虛妄的名利之中打轉,把滿腔的抱負都折損在追求與高階士族“平等”的過程中了。
永和十年,公元354年,他在灞上的軍營中碰到一老太婆,恰好是當年劉琨的侍女。老太婆驚呼:與劉司空真像。他一輩子以劉琨為榜樣,一聽大喜,忙問:“哪兒像?”“眼睛像,就是小了點;面孔像,就是薄了點;胡子像,就是有點紅;身形像,就是矮了點;說話像,就是女人氣了些。”老太婆忠厚,漢人不騙漢人,實話實說。可他卻泄了氣,郁悶至極,竟臥床數日。這就是他家庭環境造成的陰影,缺乏自信,喜歡聽別人的夸獎,碰到挫折就郁郁不樂。“剎帝利”面對“婆羅門”,氣勢就矮了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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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他幼年聰慧,受到名士溫嶠的喜愛,于是以“溫”為名,是為“桓溫”。這個溫嶠也是他的偶像劉琨的內甥。
公元373年二月,大將軍桓溫帶兵入朝,拜謁皇陵,威逼皇帝及朝臣加他九錫,未得。所有人都戰戰兢兢,以為他會順勢登基,沒想到他不久就因為生病,返回姑蘇城。在姑蘇城內,他沒有任何多余舉動,只是不停地逼著朝廷加九錫。謝安、王坦之見桓溫病重,借故推脫撰寫的加九錫的文章未完,采取“拖”字訣,一直拖到當年七月,桓溫一命嗚呼。士族門閥,終于把這個寒門給耗死了。朝廷始終未加九錫與他,僅追贈為丞相,謚號宣武!既沒有流芳百世,亦沒有遺臭萬年。
十年后,苻堅兵臨淝水,謝安再次面臨他的抉擇!四十六年后,劉裕開始了他加九錫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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