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的困境：篡位失利，長子無能，幼子太小，除了弟弟，別無選擇

晚年的桓溫，其實一直考慮一個問題。

即自己百年之后，家族的權力和地位，到底該交給誰，到底是留給兒子，還是留給弟弟。

如果是普通高門，桓溫倒也不會這么糾結，反正幾個兒子都成年了，延續家族是沒問題的。

問題是桓溫可是東晉時期的權臣，甚至還干出“廢立”這種事情的。

古往今來，所有主導廢立的權臣，一般情況下有且只有兩種結局。

要么后人繼續努力，最終篡位成功，要么篡位失敗被清算。

比如教科書級別的權臣霍光，在其本人善終之后，其家族也難逃清算的命運。

而桓溫可是比霍光更進一步的，不僅廢立，還要篡位，像他這樣的亂臣賊子，死后，免不了被清算的下場。

所以，桓溫愁啊，到底交給世子桓熙呢？還是交給弟弟桓沖呢？

傳給世子，固然會避免桓家的蕭墻之禍，但桓熙呢？不是掌權的料，權力交給他，桓家必然會清算。

傳給弟弟桓沖呢？以桓沖的能力以及和東晉朝廷的關系，可以保全桓家，但內部紛爭，固然是少不了的。

思來想去，桓溫決定還是把權力交給弟弟桓沖。

為啥呢？就算在桓溫眼里，蕭墻之禍不足為懼，最重要的，是如何讓整個家族能夠延續下去。

寧康元年（373年）七月，桓溫病逝。

臨終前，廢黜了世子桓熙，將南郡公的爵位留給了幼子桓玄，然后將自己控制的長江下游各州交還給東晉朝廷，而長江中上游八個州的大權交給了弟弟桓沖。

不得不說，桓溫下了一手好棋。

桓溫死后，家族不僅沒有被清算，甚至還能繼續昌盛了三十年。

一個搞廢立和企圖篡位的權臣家族，能有如此結局，是極為罕見的，歸根結底，就是來自于桓溫死前的安排，尤其是讓桓沖當桓家的接班人。

一直以來，桓沖都是桓溫最為欣賞的弟弟，他從出仕開始就一直在兄長桓溫身邊效力。

桓沖當過督荊州七郡軍事，替桓溫鎮過襄陽，當過江州刺史，并最終在桓溫成為揚州牧后，與二兄桓豁分掌江荊二州。

而在桓溫麾下，桓沖也參與三次北伐，戰功卓著，深受信賴。

可以說在桓溫眼里，這個弟弟不管是上馬征戰還是鎮守一方，都表現的極為出色，也從未有過重大的疏漏。

可見桓沖在資歷和能力上，是一個非常合格的權力接班人。

當然，桓溫選擇桓沖，并不是讓他繼承自己的政治遺產的，和司馬師、司馬昭兄弟那種兄弟接班是完全不同的。

畢竟桓沖走的路線，其實和桓溫并不相同。

桓溫也明白，之所以讓他接班，不是讓他繼續推進桓家的篡位大業的，而是讓他放棄桓家的篡位，轉而尋求與朝廷、門閥共存，保全家族。

這點，在桓溫兄弟的交談中，特別明顯。

根據《晉書》記載，桓沖曾經問桓溫，在自己接班人后，如何安排謝安和王坦之。

桓溫表示：“伊等不為汝所處分”，意思由不得你安排。

初，沖問溫以謝安、王坦之所任，溫曰：“伊等不為汝所處分。”溫知己存彼不敢異，害之無益于沖，更失時望，所以息謀。

表面上，這段話是桓溫告誡桓沖，貿然處置這兩人，對桓沖的接班和桓家的存亡都不好。

但實際上，桓溫的潛臺詞，是讓桓沖放棄自己的未竟的篡位大業。

畢竟以桓溫收拾庾家的先例，收拾謝安和王坦之是沒有問題的，而之所以不收拾且讓桓沖放手，其實就是為了和司馬氏和世族和解。

想想桓溫生前，為了篡位，又是北伐又是廢立的，但結果呢？還是未能篡位成功。

說白了，桓溫所處的時代，并不是一個篡位的最好時機。

雖說司馬氏搞得華夏生靈涂炭，但“晉”這個國號此時卻依然是代表華夏正統的唯一符號。

即便長安和洛陽淪陷，即便北方稱帝得異族數不勝數。

但在當時人心中，再強勢得胡人皇帝，不過是盛極一時得軍閥頭子而已，無法和繼承了漢魏國天命的晉相提并論的。

就算苻堅日后一統北方，但面對東晉的時候，苻堅的弟弟苻融就當著面懟老哥：

且國家（前秦）本戎狄也，正朔會不歸人。江東雖微弱僅存，然中華正統，天意必不絕之

苻堅呢？憋了半天，沒敢還嘴。

盡管當時北方塢堡的漢人豪強會選擇和石家、慕容家、拓拔家合作，但也是茍活于亂世的無奈。

只要有機會，還是會馬上導向東晉的。

畢竟“晉”這個牌子，就是漢人門閥士族和漢族底層百姓維系起來的最大公約數。

就算桓溫能篡位成功，也不會具備晉朝這樣的強的號召力。

所以臨死前，桓溫其實有些釋然了，自己沒有做到的事情，弟弟桓沖也未必能替他做到。

至于讓桓沖接班，自己兒子不服怎么辦？不服就不服唄，自己兒子的能力自己清楚，是斗不過桓沖的。

可惜桓熙這個草包沒有看出老爹的良苦用心，桓溫一死，桓熙就聯合叔叔密謀殺了桓沖奪權。

桓沖早有準備，先發制人，迅速平息了這場家族內訌，將桓熙、桓濟與桓秘這三人徙于長沙安置。

至此，桓家內部算是安定下來了。

而后桓沖接班后，立即改變了桓家的路線，像生殺等刑罰大權，桓沖開始主動向朝廷匯報后再去執行：

“初，溫執權，大辟之罪皆自己決。沖既蒞事，上疏以為生殺之重，古今所慎，凡諸死罪，先上，須報。沖既代溫居任，盡忠王室。或勸沖誅除時望，專執權衡，沖不從。”

即便有人勸桓沖學桓溫，做個權臣，桓沖也不從。

他的表現，在東晉朝廷和門閥士族眼里，就是桓家不斷向他們釋放了緩和的信號，并最終使得雙方達成了默契。

畢竟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的家族可以繁盛百年，政治失意了，就不會追究整個家族。

至此，東晉重新接納了一個作為臣子身份的桓家。

而桓家也完成了從一個權臣家族到東晉臣子的身份轉變。

而這個轉變，在歷朝歷代，都是極為困難的，但桓沖做到了，甚至在淝水之戰中，和謝安合作抵御前秦，保全了東晉王朝，也為后面的桓家重新崛起，奠定了基礎。

淝水之戰的次年，桓沖病逝，桓玄走了前臺。

想當初，桓溫將南郡公的爵位留給桓玄，其實是為家族保留了未來的火種和可能性。

而被桓溫寄予厚望、繼承火種的桓玄呢？最終也是回應了其父未竟的野心。

桓玄趁荊州刺史王忱病死會，賄賂晉孝武帝所寵信的尼姑支妙音，讓勢力相對弱一點的黃門侍郎殷仲堪擔任新的荊州刺史。

殷仲堪聲望低，需要借助桓家威望來治理荊州，而桓玄呢？又得借助殷仲堪的兵力幫助自己。

而在和殷仲堪合作期間，桓玄也蟄伏起來等待機會。

畢竟現在東晉的朝廷和父親時期完全不一樣了。

桓溫時代，屬于門閥士族輪流執政的時代，從瑯琊王氏到陳郡謝氏，從潁川庾氏到譙國桓氏，當軸門閥換了一批又一批，但就是不能有司馬氏的身影。

但淝水之戰后，司馬道子父子掌權，企圖削弱各鎮實力，打破了世家門閥可以輪流執政，唯獨司馬皇室不能掌握皇權的政治默契。

果然再隆安元年（397年）的時候，和王忱同族的王恭起兵。

趁這個機會，桓玄鼓動殷仲堪一起出兵，司馬道子呢？也害怕門閥士族的聯合，當即處死了尚書仆射王國寶和建威將軍王緒，平息王恭的怒火。

事后，司馬道子為了遏制桓玄，答應桓玄督交廣二州的提議。

但桓家大本營在荊州，桓玄才不會跑到偏遠的交廣二州，只要頭銜即可，去是不會去的。

可惜，司馬道子再這件事后，再度伸手，企圖削弱豫州刺史庾楷的勢力。

庾楷不服，鼓動王恭再度出兵，王恭出兵了，殷仲堪也不會拉下。

可惜劉牢之的北府兵突然反水，王恭兵敗被殺，雙方在蔡州僵持，為了分化桓玄等人，司馬道子降殷仲堪為廣州刺史、封桓玄為江州刺史、封楊佺期為梁州刺史，果然引起殷仲堪不滿。

殷仲堪害怕楊佺期和桓玄聯合，故意攪局，桓玄當即出兵，擊敗殷仲堪后，又打跑了殷仲堪和楊佺期的聯軍，徹底掌握荊州。

眼看桓玄尾大不掉，加上孫恩起義已經擋不住了，朝廷順水推舟，于隆安四年（400年）加封其為都督江州及揚州豫州共八郡諸軍事，領江州刺史。

至此，桓家再度繁盛，而這一年，桓溫已經去世二十七年了。

一個搞廢立和篡位的家族，不僅沒被清算，反而還能繁榮三十年，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奇跡。

而能實現這個，離不開桓溫臨死前的安排。

他讓正值盛年、能力出眾且懂得審時度勢的弟弟桓沖，負責完成家族從“挑戰者”到“合伙人”的危險轉身，同時，讓年幼的兒子桓玄繼承爵位與政治遺產，為家族保留了未來的火種與可能性。

這一手安排，成功讓桓家跳出了歷代權臣要么失敗被清算，要么篡位成功的二元結局。

只是可惜，桓玄雖然在政治斗爭能力上，高于司馬道子和其兒子司馬元顯，但在治國理政上，和他們沒什么區別。

都是眼高手低、志大才疏、貪腐成風的紈绔子弟。

北府軍將領袁虔之，就向后秦皇帝姚興評價過桓玄，說他遠步入桓溫：

不如其父遠矣。既握朝權，必行篡奪，既非命世之才，正可為他人驅除耳。此天以機便授之陛下，愿速加經略，廓清吳楚。

能力遠不如其父，卻堅持其父的篡位大業，結局可想而知。

元興二年（403年）十二月，桓玄篡位，立國號為“楚”，但不到半年，桓玄就被砍了頭，頭顱甚至被傳至建康，掛在大桁上。

桓氏也因桓玄敗死而遭誅殺，桓溫深思熟慮家族生存大棋，終究還是被兒子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