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
手機亮起的時候，江川就睡在我身邊。
呼吸均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鼾聲。
我們結婚七年，這張床上，熟悉得如同左手握右手。
屏幕的光幽微地照亮他英挺的側臉，也照亮了那條推送信息。
【鐵路暢行：您預訂的G137次列車即將開始檢票，16車廂7A座，常用同行人：小安?！?/p>
小安。
我的指尖很冷，像被冬夜的雨水浸透過。
我點開那個購票軟件，熟練地輸入江川的身份證號和密碼，那是我的生日。
登錄進去，常用聯系人列表里，那個叫“小安”的名字靜靜躺在那里，后面跟著一串陌生的身份證號碼。
購票記錄顯示，過去三個月，他們是G137次列車的?？汀?/p>
每個周五的晚上，從我們所在的城市，去往鄰市。
周日的晚上，再回來。
風雨無阻。
我關掉手機，屏幕暗下去，房間重歸靜謐。
心臟在胸腔里緩慢而沉重地跳動，像一口被遺棄在古井里的鐘。
一下，一下，敲在我的耳膜上。
兩天前，我還為他燉了一鍋湯。
是婆婆寄來的老母雞，囑咐我好好補補身子。
我們結婚七年，沒有孩子。
去醫院檢查過，是我的問題。輸卵管堵塞，受孕幾率微乎其微。
那些年，中藥西藥，各種偏方，我像個藥罐子一樣浸泡在苦澀的液體里。
江川陪著我，從未有過一句怨言。
他會一口口喂我喝下那些黑漆漆的藥汁，然后塞給我一顆糖。
他說：“小瑜，不苦。有我呢?！?/p>
所有人都說我嫁了個好男人。
我自己也曾這么以為。
湯在砂鍋里咕嘟著，香氣彌漫了整個廚房。
我給他發消息：【今晚回來吃飯嗎？燉了雞湯?！?/p>
過了很久，他才回：【抱歉，臨時有個會，要晚點。】
后面跟了一個“抱抱”的表情。
我回了個“好”，然后關掉火，將那鍋湯原封不動地放在灶上。
那晚他回來時，已經過了十二點。
我假裝睡著了，聽見他在我額上印下一個吻。
帶著陌生的，清甜的香水味。
不是他常用的木質香調，也不是我慣用的柑橘香。
是一種屬于年輕女孩的味道，像春天里初綻的梔子花。
那個吻，冰冷地貼在我的皮膚上，像一枚宣告終結的印章。
周五，下午五點。
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天色陰沉得像一塊浸了水的灰布。
我開著車，去了高鐵站。
沒有帶傘，細密的雨絲打在我的風衣上，洇開一片片深色的水漬。
我站在進站大廳的玻璃墻后，看著人來人往。
燈光明亮，映著每個行色匆匆的旅人。
我看到了江川。
他穿著我給他買的灰色羊絨大衣，身姿挺拔，在人群中很顯眼。
他的身邊，站著一個女孩。
很年輕，大概二十出頭，扎著高高的馬尾，臉上是未經世事的明亮和干凈。
她仰著頭和江川說話，眼睛里有星星。
江川低頭聽著，唇邊是我許久未見的溫柔笑意。
他伸手，極自然地幫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額發。
女孩的臉頰泛起一抹紅暈，像熟透的水蜜桃。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個置身事外的觀眾，在看一幕精心編排的默劇。
主角是我最熟悉的人，演的卻是我最陌生的劇情。
檢票的廣播響了。
他們隨著人流走向檢票口。
我跟在他們身后，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像一個幽靈。
江川刷了身份證，閘機打開。
女孩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地，像只快活的小鹿。
我也刷了身份證。
我提前買好了同一趟車，就在他們隔壁的車廂。
列車啟動時，發出一聲綿長的轟鳴。
窗外的城市在雨中變得模糊，霓虹燈拖拽出長長的光影，像一幅被打翻的油畫。
我靠在窗邊，看著光影在我的臉上明暗交替。
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在鄰市的酒店大堂里等他們。
周日的下午，陽光很好，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暖洋洋的。
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點了一杯檸檬水。
酸澀的味道在舌尖彌漫開來。
他們出現在門口時，江川正側頭對女孩說著什么。
女孩笑得眉眼彎彎，手里抱著一個半人高的玩偶熊。
是昨天，江川發朋友圈的那個游樂場里的獎品。
他的配文是：童心未泯。
我當時在他的朋友圈下，點了一個贊。
我站起身，朝他們走過去。
江川先看到了我。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的電影畫面。
他的瞳孔收縮，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那個叫小安的女孩順著他的目光看過來，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她有些怯生生地打量著我，眼神里帶著一絲茫然和無措。
我走到他們面前，站定。
目光平靜地落在江川臉上。
“江川?！蔽议_口，聲音比我想象中要平穩。
“小瑜……你怎么會在這里？”他的聲音有些干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我的視線轉向他身邊的女孩，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我重新看向江川，一字一句，清晰地說：“我們談談。”
酒店的咖啡廳里，我們隔著一張小小的圓桌，相對而坐。
女孩坐在江川身邊，雙手緊張地攥著衣角，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我攪動著面前的檸檬水，冰塊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叫安然，是公司新來的實習生?！苯氏却蚱屏顺聊?，語氣里帶著一種試圖解釋的急切。
我抬眼看他，沒有說話。
沉默是一種壓力。
尤其是在這種三方對峙的場合。
“我們……只是很聊得來。”他繼續說，聲音越來越低。
我終于開口，卻是對著那個叫安然的女孩。
“安小姐，你今年多大？”
女孩愣了一下，小聲回答：“二十二?！?/p>
“大學剛畢業？”
“嗯，今年六月。”
“知道他結婚了嗎？”我問得直接，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切開那層脆弱的偽裝。
女孩的臉白了白，她看了一眼江川，然后點了點頭。
“知道?！?/p>
我笑了笑，意料之中的答案。
“那你知道，介入已婚人士的家庭，在道德上，是一種什么樣的行為嗎？”
我的語氣很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指責，像在討論一道法律題。
安然的嘴唇翕動了幾下，眼圈慢慢紅了。
“對不起……我……”
“我不需要你的對不起?！蔽掖驍嗨?，“我只是想確認一些事實?！?/p>
我轉向江川，目光重新變得銳利。
“江川，現在，我需要你做一個選擇?！?/p>
“小瑜，你聽我解釋……”
“沒有解釋?！蔽以俅未驍嗨俺赡耆说氖澜?，只看結果，不聽過程。”
我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是我連夜找律師朋友起草的。
一份離婚協議。
“財產分割，我已經做好了方案。我們的婚房，歸我。車子，歸你。存款，一人一半。公司的股份，那是你的婚前財產，我不會動?！?/p>
我的聲音清晰而冷靜，像在宣讀一份商業合同的條款。
“如果你選擇她，現在就可以簽字。明天一早，我們就去民政局。”
江川的臉色變得慘白。
他看著那份協議，像在看一個燙手的山芋。
“小瑜，你不要這樣……我們七年的感情……”
“七年？”我輕輕重復了一遍，唇邊泛起一絲冷峭的笑意，“江川，感情不是你違約的擋箭牌?！?/p>
“婚姻對我來說，是一份契約。忠誠，是其中最重要的條款。你違約了，就要承擔違約的后果。”
我的目光掃過安然，她正用一種混合著驚訝、恐懼和一絲……崇拜的眼神看著我。
或許，在她年輕的想象里，原配都應該是歇斯底里、一哭二鬧三上吊的。
而我，冷靜得像個局外人。
我不是不痛。
只是我的驕傲，不允許我在外人面前，展露一絲一毫的狼狽。
“我給你十分鐘考慮。”我說完，端起檸檬水，小口地喝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咖啡廳里流淌著舒緩的音樂，襯得我們這一桌的沉默格外壓抑。
江川的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掙扎、痛苦，還有一絲哀求。
安然終于忍不住，低聲說：“江總，你……你別為難了。是我不好，我……我退出?！?/p>
她站起身，對我鞠了一躬。
“對不起，打擾了?！?/p>
然后，她轉身，快步離開了咖啡廳，背影倉皇得像是在逃離。
桌上，只剩下我和江川。
還有那份白紙黑字的離婚協議。
回程的車上，我們一路無話。
車廂里很安靜，只有列車行駛時單調的“哐當”聲。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窗外是飛速倒退的夜色，偶爾有零星的燈火一閃而過，像宇宙深處的星辰。
江川幾次想開口，都只是動了動嘴唇，又咽了回去。
我知道他想說什么。
無非是“我和她只是精神上的慰藉”“我一時糊涂”“我最愛的人還是你”之類的陳詞濫調。
我累了，不想聽。
婚姻像一間屋子，住久了，燈泡可能會壞，水管可能會漏。
發現問題，可以修。
但如果地基出了問題，長出了白蟻，那就不再是修修補補能解決的了。
江川的出軌，就是那侵蝕地基的白蟻。
回到家，我打開所有的燈。
房子里亮如白晝，卻驅不散空氣里的冷意。
我坐在沙發上，看著他。
“江川，我們好好談一次?！?/p>
他坐在我對面，身體微微前傾，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犯人。
“小瑜，我錯了。”他開口，聲音沙啞，“我和安然……確實走得很近。但是，我們沒有……”
“有沒有，已經不重要了。”我平靜地說。
“重要的是，你的心，已經不在這個家了。”
他愣住了，似乎沒想到我會這么說。
“不是的！我……”
“你累了，是嗎？”我看著他的眼睛。
他眼里的疲憊和掙扎，我不是沒有看到。
只是我以為，那是來自于工作的壓力，來自于我們沒有孩子的遺憾。
現在我明白了。
江-川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低下頭，雙手插進頭發里。
“是，我累了?！彼穆曇衾飵е环N深切的倦怠，“小瑜，你太好了，好得像一個……完美的范本。”
“你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把我的生活照顧得無微不至。你冷靜、理智、強大，從來不需要?！?/p>
“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安全，但也覺得……窒息。”
“我像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被你規劃著，保護著。”
“而安然，她不一樣?！?/p>
“她很年輕，很……明亮。她會犯錯，會撒嬌，會依賴我。在她面前，我才覺得自己是個男人，是個可以為她遮風擋雨的港灣?！?/p>
“和她在一起，我覺得自己被需要?！?/p>
他說了很多。
像打開了一個積壓已久的閘口，那些不為人知的情緒和念頭，傾瀉而出。
我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也沒有反駁。
他說的是實話。
我一直以為，好的婚姻，是把對方照顧好，讓他沒有后顧之憂。
我努力扮演一個完美的妻子。
卻忘了，婚姻需要的，或許不是完美，而是……煙火氣。
是彼此的需要和被需要，是偶爾的脆弱和依賴。
“所以，你遇到了真愛？”我問。
他沉默了。
良久，他抬起頭，眼睛里有紅血絲。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愛?；蛟S只是一種……逃離?！?/p>
“逃離我們這個沉悶的，沒有孩子的家?！?/p>
“逃離我內心的愧疚和壓力。”
他說完，屋子里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我看著他，這個我愛了七年的男人。
他的痛苦是真實的，他的背叛，也是真實的。
“江川，”我開口，聲音很輕，“我理解你的疲憊和壓力?！?/p>
“但是，這不是你出軌的理由?！?/p>
“成年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p>
他閉上眼，點了點頭。
“我知道?！?/p>
我拿起茶幾上的那份離婚協議，在他面前，緩緩地撕掉了。
他猛地睜開眼，震驚地看著我。
“小瑜，你……”
“我不離婚。”我說。
他的眼里，閃過一絲光亮。
“但是，”我話鋒鋒一轉，“我們之間，需要一份新的協議?！?/p>
我從書房里拿出另一份文件。
《婚內忠誠協議補充條款》。
依舊是律師朋友的手筆，嚴謹，周密，滴水不漏。
“第一，從今天起，你的所有收入，包括工資、獎金、分紅，全部上交，由我統一管理。每個月，我會給你定額的零花錢?！?/p>
“第二，你的手機、微信、所有社交賬號，必須對我保持公開透明。我隨時有權查看。”
“第三，禁止與安然以及任何可能引起誤會的異性，有工作之外的任何接觸。所有出差、應酬，必須提前向我報備行程和參與人員?！?/p>
“第四，”我頓了頓，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如果再有下一次，無論是精神出軌，還是肉體出軌，一經發現，你將凈身出戶。我們所有的共同財產，包括這套房子，都將歸我所有?！?/p>
我把協議和筆，一起推到他面前。
“簽，還是不簽，你選?！?/p>
江川看著那份協議，臉色比在咖啡廳時還要難看。
這已經不是一份協議了。
這是一份……不平等條約。
它剝奪了他的經濟自由，侵犯了他的個人隱私，限制了他的人身交往。
它像一張網，將他牢牢地捆綁起來。
“小瑜，你這是在……囚禁我?！彼穆曇衾飵е唤z顫抖。
“是嗎？”我淡淡地反問，“我以為，這只是在幫你履行你作為丈夫的義務?！?/p>
“克制不是恩賜，是義務。”
“忠誠不是選擇，是責任。”
他看著我，眼神復雜。
有憤怒，有不甘，有屈辱，還有一絲……解脫。
或許，對于一個在失控邊緣徘徊許久的人來說，這樣強硬的規則，反而是一種另類的救贖。
他拿起了筆。
筆尖在紙上懸停了很久。
最終，他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江川。
那兩個字，寫得歪歪扭扭，力透紙背。
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份協議，成了我們之間新的相處模式。
生活像一潭死水，被投入了一顆石子，雖然沒有激起驚濤駭浪，卻也蕩開了一圈圈無法忽視的漣含。
江川開始準時回家。
不再有臨時的會議，不再有推不掉的應酬。
他的工資卡，準時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給他辦了一張副卡，每個月設定好額度。
他沒有再見過安然。
我后來聽說，安然實習期一結束，就離開了公司，回了老家。
我們的生活，表面上，似乎回到了正軌。
他會陪我一起買菜，會在我做飯時，從身后抱住我。
他會記得我們的每一個紀念日，會給我買我喜歡的花。
他努力地，扮演著一個好丈夫的角色。
只是，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
即便用再好的膠水粘起來，裂痕也永遠都在。
我們之間，多了一層小心翼翼的客氣，少了一些曾經的肆意和親密。
他看我的眼神里，總是帶著一絲敬畏和……疏離。
我們睡在同一張床上，卻像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銀河。
有一天晚上，他從背后抱著我，下巴抵在我的頸窩。
“小瑜，”他輕聲說，“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
我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月光。
“江川，回不去了?！?/p>
“破鏡，難重圓?！?/p>
他的手臂，收緊了一些。
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對不起。”他把臉埋在我的發間，聲音悶悶的。
我沒有說“沒關系”。
因為，真的有關系。
我不是圣人，做不到原諒，更做不到遺忘。
我只是選擇了一種對我自己最有利的方式，來處理這場婚姻的危機。
我不離婚，不是因為我還愛他。
或許有，但更多的是不甘心。
我不想把我七年的青春，我苦心經營的家，拱手讓給一個只出現了三個月的年輕女孩。
我更不想在我最狼狽的時候，灰溜溜地離場。
我要留下來，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包括尊嚴，也包括……主導權。
秋天的時候，婆婆來看我們。
她提著一籃子又大又紅的石榴，笑呵呵地說：“多吃石榴，多子多福?！?/p>
吃飯的時候，她不停地給我夾菜。
“小瑜啊，你就是太瘦了，要多吃點，養好身子，才能給江川生個大胖小子?！?/p>
江川在一旁，默默地吃飯，沒有說話。
我放下筷子，看著婆婆。
“媽，我和江川，不打算要孩子了。”
婆婆愣住了。
“說啥傻話呢！哪有夫妻不要孩子的？”
“我們商量好了。”我語氣平靜，卻不容置喙，“以后就我們兩個人過?！?/p>
婆婆的臉色沉了下來。
她看了一眼江川，江川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江川！這是你的意思？”
江川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然后對婆婆說：“媽，這是我們兩個人的決定?！?/p>
婆婆氣得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
“胡鬧！簡直是胡鬧！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們江家，不能在你這里斷了香火！”
那天晚上，婆婆和我談了很久。
她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
“小瑜，我知道，這些年你為了孩子的事，吃了不少苦。媽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p>
“可是，女人嘛，總歸是要有個孩子的。一個家，有了孩子，才算完整?！?/p>
“你聽媽一句勸，別跟江川置氣。夫妻之間，床頭吵架床尾和。男人嘛，偶爾在外面犯點錯，也是有的。只要他心還在這個家，你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忍一忍，就過去了。”
我看著婆婆，她滿是皺紋的臉上，寫滿了屬于那個年代女人的隱忍和智慧。
她從手腕上褪下一個成色很好的玉鐲。
“這是我當年嫁過來的時候，你奶奶給我的。她說，戴著它，就能保佑我們家平平安-安，多子多孫?，F在，我把它給你?！?/p>
她把鐲子戴在我的手腕上，冰涼的觸感，一直涼到我的心里。
我沒有拒絕。
我知道，這是她作為一個母親，對這個家，最樸素的期盼。
送走婆婆后，江川看著我手上的鐲子，眼神復雜。
“小瑜，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我搖了搖頭。
“不委屈?！?/p>
我看著他，認真地說：“江川，我不要孩子，不是因為你，也不是為了懲罰誰?！?/p>
“是因為我自己?！?/p>
“過去那些年，我為了要一個孩子，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藥罐子，一個沒有靈魂的生育機器。我失去了健康，失去了快樂，也差點失去了我自己?！?/p>
“現在，我想為自己活一次?！?/p>
“我的人生，不應該只有‘妻子’和‘母親’這兩個角色。我首先，應該是我自己?！?/p>
江-川久久地看著我，眼底有什么東西，在慢慢融化。
他走過來，輕輕地抱住我。
這一次的擁抱，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沒有情欲，沒有試探，只有一種……平靜的溫暖。
像冬日午后，透過玻璃窗灑進來的陽光。
“好?！彼谖叶呎f，“我們都為自己活一次。”
日子一天天過去。
我們之間的那層冰，似乎在慢慢消融。
雖然回不到過去，但我們都在努力，朝著一個新的方向走去。
我們開始一起培養一些共同的愛好。
周末的時候，我們會去爬山，去逛博物館，去看一場老電影。
我們開始像朋友一樣聊天。
聊工作，聊時事，聊各自的見聞和感受。
他不再把我當成一個完美的、無所不能的妻子。
我也不再把他當成一個需要我時時刻刻照顧的孩子。
我們都在學習，如何做一個獨立的，完整的自己。
然后，再以兩個獨立完整的個體，去經營一段新的伴侶關系。
那天，是他三十五歲的生日。
我沒有買蛋糕，而是親手給他做了一碗長壽面。
他吃得很慢，很認真。
吃完后，他看著我，忽然說：“小瑜，那天在咖啡廳，安然說，和我在一起，覺得很明亮，很有安全感。她說，我是她的光?！?/p>
我靜靜地聽著。
“可她不知道，其實，我才是那個活在黑暗里的人。”
“我的工作壓力，我們沒有孩子的遺憾，我對你的愧疚……這些東西像一個黑洞，一點點吞噬我?！?/p>
“遇到她，就像在黑暗里看到了一束微弱的光。我忍不住，想靠近。”
“可是，當我真的靠近了，才發現，那束光，并不能把我從黑洞里拉出來。它只會讓我……更加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不堪和懦弱?！?/p>
他頓了頓，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小瑜，我曾經以為，她是我遇到的真愛?！?/p>
“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p>
“那不是愛，那只是我自私的逃避?！?/p>
他說完，屋子里很靜。
我看著他，看著他眼里的坦誠和悔意。
我忽然覺得，心里某個堅硬的角落，似乎……軟了一下。
我拿起紙巾，遞給他。
“都過去了?！?/p>
他接過紙巾，卻沒有擦拭眼角。
他只是看著我，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呢？小瑜，你……還愛我嗎？”
我沉默了片刻。
然后，我對他笑了笑。
那是我在這場風波之后，第一次，對他露出真心的笑容。
我說：“江川，沒關系?！?/p>
“因為，我也遇到了我的真愛?！?/p>
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臉上血色褪盡。
他大概以為，我的“真愛”，也是某個人。
是某個在他缺席的日子里，填補了我情感空白的男人。
他開始變得不安。
他會時常檢查我的手機，會追問我每一個電話的來源。
他會在我晚歸的時候，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直等我。
像我曾經等他那樣。
風水輪流轉。
我沒有解釋。
有些事，不需要解釋。
我看著他被不安和猜忌折磨，看著他一點點體會我曾經的感受。
我沒有報復的快感，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
這很公平。
直到那天晚上，我們躺在床上，各自看著手機。
我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一條新的微信消息。
江川下意識地朝我的屏幕瞥了一眼。
我沒有躲閃，任由他看。
發信人的備注是：【周律】。
消息內容很短，卻足夠清晰。
【沈小姐，補充協議的最終版已發您郵箱。關于您咨詢的獨立資產剝離方案，我也做了幾套預案。隨時可以討論?！?/p>
江川的身體，僵住了。
他緩緩地轉過頭，看著我，眼神里是全然的震驚和……不可置信。
我關掉手機，側過身，平靜地回視他。
在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了。
我的真愛，不是某一個男人。
而是那個在風雨飄搖時，能給我最堅實依靠的東西。
是規則，是法律，是協議。
是清清楚楚的條款，是白紙黑字的保障。
是我自己手中，緊緊握住的，對未來的掌控權。
那才是，能讓我永遠安心的，永不背叛的，真正的愛人。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
人啊，除了健康，什么都是浮云?。ㄉ疃群梦模?/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