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 順 要 趁 早
曉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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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燈火溫軟,七十六歲的老母親坐在舊沙發里,望著窗外偶爾炸開的煙花出神。她患了輕度的阿爾茨海默癥,記性像蒙了層毛玻璃,新近的發生的事常忘記,以前的事反倒在某些時刻記得異常清晰。
“過了十五,看完元宵節的花燈……你再走,行嗎?”母親轉過頭,聲音輕緩,帶著一點孩子般的小心。
兒子正低頭刷手機,聞言頭也沒抬:“不行啊媽,初七就得走,要上班。”
屋里靜了一會兒,只有電視里春晚的喧鬧充當背景。沒過幾分鐘,母親又慢慢轉過頭,問出了同樣的話。兒子這才抬起眼,語氣里帶著的煩躁:“剛不是說了嘛,不行,得回去上班掙錢。”
母親低頭默然,依舊獨坐。只是還沒過一會兒,她第三次開口問同樣的話,話音還未落,兒子忽然抬高了聲音:“告訴您不行就是不行!上班!掙錢!聽懂了嗎?”
母親肩頭微微一顫,不再說話了。她慢慢靠回沙發背,目光垂向自己交疊在膝上的手,那雙手枯瘦,布滿深褐的斑點。
初五晚上,兒子開始收拾行李。他從衣柜頂上拖下一只老舊的皮箱,箱扣銹了,費了些勁才打開。里面多是舊物,散發著樟腦與時光混合的氣味。在幾件摞得整整齊齊的舊毛衣下面,他觸到一個硬殼的本子。
是本泛黃的日記,紙頁脆薄,邊緣已微微卷起。他隨手翻開,母親工整而熟悉的字跡躍入眼中。某一頁,日期是幾十年前的一個正月:
“原本定好初六就走,到外地做工。晚上小兒趴在我膝上,眼巴巴地問:‘媽媽,元宵節能帶我去放花燈嗎?’他那眼神,看得我心里發酸。想了想,早走十天,也多掙不了幾個錢,不如留下來,陪他放完花燈吧。錢慢慢掙,孩子的盼頭,就這一年一回。”
字句簡樸,卻像一根柔軟的針,猝不及防地刺進他心里。那些字在眼前晃動著,模糊起來。他仿佛看見年輕的母親蹲下身,摸著那個五歲小男孩的頭,溫和地答應;而此刻,同一個母親,像個怯怯的孩子,向他發出同樣的請求,卻被他生硬地推開。
窗外傳來零星的鞭炮聲,屋子里卻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他捧著日記本,久久沒有動。淚水毫無預兆地涌上來,漫過視線。他忽然懂得了,所謂人生輪回,不是玄妙的命理,就藏在這日常的、被忽視的呼應里——昔日那個被母親用心呵護的小小盼望,如今換作了母親小心翼翼的問詢,他卻沒能接住。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這道理他聽過無數遍,直到此刻,才透過淚光,真正看見來處的那盞燈,一直微弱而執拗地亮著,等著他回頭。
孝順,原來從來不是給予豐厚的物質,而是聽見那沉默的盼望,是愿意為愛,停一停匆匆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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