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李一由,是北京前場地MY DRAMAMINE的老板,也是樂隊蒼白大吾的主唱,更是從小生長于并見證了北京地下音樂文化十幾年變化的北京孩子。
一個月前,我們?nèi)?a target="_blank" >五道營MY DRAMAMINE(后文簡稱MD)找他的時候,李一由就告訴我們MD馬上要閉店了,那時MD從雙井搬到五道營還不到六個月。
閉店的主要原因大家可想而知,如公告所說“當寒潮來襲的時候,我們卻最先倒下”。
![]()
![]()
*MD在公眾號上發(fā)布的“關閉通知”
我們相識于今年初Musicdish在老MD辦的一場演出。但直到這次聊天才知道,李一由是00年的,22歲一畢業(yè)就開始做了場地。3年的場地經(jīng)驗正踩在行業(yè)下行期,他說“只要每月成本超過一萬塊,在這個行業(yè)里就太難了”。
而當知道他的經(jīng)濟壓力后,對于同樣年輕就入行但只敢給人打工的我們來說,稱之為“獻身”的確不為過——“債務我自己扛了七十多萬,之前已經(jīng)還了二十多萬。”
百萬的代價以身入局,他沉浸式體驗了2023-2025年北京場地的處境和音樂場景的內(nèi)里。盡管事實如此,這次聊天其實仍舊充滿笑聲和幽默(也請將正文內(nèi)容帶入幽默語氣而非嚴肅),李一由稱之為北京孩子的天賦——很難抑郁。
再說,MD還遠沒有結束,李一由說,他要找個面包車繼續(xù)干,純壓縮成本,“開”到全國。
![]()
*在MD開始的地方,天臺上的演出
(下文據(jù)采訪口述編輯)
![]()
![]()
*在日本和同學在街頭吃西瓜
我叫李一由,00年的,北京人。
我在日本本科學的物理,參加日本高考,文綜考四十多分,那供需曲線亞當斯密簡直折磨,我死活想不通憑什么供給上去需求就得下來。老師只會說“這個就是這樣”,跟國內(nèi)教學沒兩樣。在日本學校生活想想挺失敗的,運動會沒參加,春游只去過一次游學。傻逼老師訂最便宜的新干線,不僅慢,還是地鐵那種硬座,從東京去北海道差點坐死,巨痛苦。
我14歲就跟發(fā)小提過搞樂隊,但沒弄起來,19歲才開始真正組樂隊,一開始叫thunder banana,今年改成蒼白大吾——表面裝體面,其實原意是____。
我們做的音樂偏前衛(wèi)搖滾、偏嚴肅。我想做通俗且優(yōu)雅的音樂。通俗就是寫每個人生活里都有的狀態(tài),優(yōu)雅在于追求藝術形式——我會糾結某個音符對不對,某小節(jié)拍子準不準。
一開始還有個樂隊叫入體蜈蚣,純抄襲人體蜈蚣。在日本留學時,組過樂隊叫“流媒體論壇服務”,想?yún)⒓友莩觯Y果人說我們歌詞太低俗。
![]()
*2023更換成員后的演出,那時候叫桑達·拜納奈
![]()
*從日本回來第一場演出
![]()
*從日本回來第一場演出喝歪了睡大街上
我感覺樂隊和做場地的共性是都需要具備神性。
神性就是在演出時以旁觀者視角看自己在臺上表演,既沉浸其中又抽離在外,需要掌控一切,其實挺痛苦,你必須全能且純潔。讓人不通過了解你的優(yōu)缺點就直接尊重你、喜歡你。不需要長期交流或社交,一眼就感受到這是個值得信賴、值得接近的人,這就是純潔。
神性體現(xiàn)在能力層面,純潔則是神性的本質,能力的話又關乎純潔。
![]()
*開始做演出
場地名My Dramamine取自在英國時我老吃的一個暈車藥。知道這藥是因為Modest Mouse樂隊有首歌就叫《Dramamine》,我最愛的一首。
這藥特別有意思,吃太多會陷入一個loop,比如說下午5:10的時候吃,5:15的時候藥效來了,就會一直循環(huán)5:10到5:15時間這一段你看到聽到感受到的。這是一種黑暗的循環(huán),眼里只剩灰色。副作用有恐慌癥抑郁癥和嘔吐,但我當時就只有嘔吐。
![]()
*在md第一家店,天臺上演出,那時候還不叫MY DRAMAMINE
![]()
![]()
*北京娃娃
My Dramamine關門了,10月底。
做場地有些兩邊都不落好,來看演出的人不買酒,來喝酒的嫌音樂太吵。當晚營收也取決于來演出的樂隊怎么樣,觀眾買不買賬,酒客消不消費。有時候來的人水平不行,演得也差,人品還不行,那晚上肯定賺不到錢。說到底大家都是為了錢。
只要每月成本超過一萬塊,在這個行業(yè)里就太難了。
![]()
*2024年6月搬到雙井,MY DRAMAMINE誕生,第一場演出
債務我自己扛了七十多萬,之前已經(jīng)還了二十多萬。所有合伙人的債我都攬自己身上了。我一看這情況,操,已經(jīng)超出我能力范圍了。沒覺得倒閉是壞事,大家都恢復自由身了,我就專注還債,然后弄點新奇的東西。
不過話說回來,最初就想給自己和身邊朋友找個能演出的地方,這個目標倒真是實現(xiàn)了。只是實現(xiàn)這個目標的代價有點太大了。
![]()
*何凡做的T(在五道營MD)
![]()
*在五道營MD和老Michael與楊海崧合作
![]()
*冫冫冫
MD搬到五道營是今年四月。之前在雙井,最早是2023年在百子灣那邊弄了個天臺場地,叫“秘密行動”。冬天太冷,又有人投訴,撐了八九個月就歇業(yè)了。
我上大學之前就想做場地,那時候還小,那會兒北京除了Temple,一般場地沒主辦介紹根本演不了,挺沒勁的,我就想著自己做一個。從日本回來后才決定動手,那時候兜里攢了點小錢。
![]()
*老MD門口
![]()
*老MD的Fuckstage演出:把觀眾挪到舞臺上,讓樂隊在觀眾席演出
一開始做場地沒想對標誰,就想做個舒服的場地。
如果非要說,我對標的是“地獄”。“地獄”對我來說不是恐怖的,而是“安靜”——你進去了之后,感覺你沒法比他更燥了,只能安靜。我心中的場地,是個“灰色地獄”。
King Crimson整個80年之前的東西都是圍繞著安靜這個主題進行創(chuàng)作的,你想要感受到這個安靜,但是這個安靜是需要一個載體。場景所表達的這些文化屬性和演出現(xiàn)場就會成為這一載體。
我對"天堂"的概念特別不感冒,什么搖滾天堂、圣殿,包括早期的教堂,是一種不加思索的極繁,感覺在強奸視覺。
我覺得地獄是一種統(tǒng)一的模糊的灰色。我喜歡灰色,灰色特別安靜。因為我是色弱,看東西都偏灰。一個純黑的房間你會覺得躁,純白的房間會覺得神圣,但在一個純灰色的房間,感受不到任何情緒,給人一種“有什么東西梗在這”的感覺。
![]()
*Torso
![]()
![]()
*門頭溝
我今年搬到了門頭溝住。
搬到門頭溝后再進城,比如去鼓樓那片,感覺就不對了。大家說話的狀態(tài)不夠真誠,都是酒精的奴隸、圈子文化的奴隸。以前覺得舒服的朋友,現(xiàn)在也感覺看清了他們的一些變化。
這個圈子里很多人都是為了下下個話題去找下一個話題——我要跟你接著聊天,因為你是一個誰誰誰,我要跟你接著聊七至八個話題,那就不能在第一、二個話題上斷掉,就得絞盡腦汁。想不出來怎么辦?我操,我喝酒。喝完酒之后第二天醒來,什么也不記得。
門頭溝真挺好的,綠水青山門頭溝。早上六點多起來,看著我那四米高的落地窗,上個廁所工夫還能看個日出,60平兩層,一個月1900,別提多美,這個時候就不會想著,混狗屁圈子了。
![]()
![]()
獨立音樂行業(yè)快死了,真快死了,到頭了。
旋律也就那么幾個,要么就是跟別人重合,要么就是想不出來好的旋律。就算一些網(wǎng)絡爆款旋律線也是生拼硬湊,沒勁。
這行業(yè)就這樣,壽命到了,未來大家可能都轉型活動主辦而非音樂主辦。每個行業(yè)都有壽命,這就是它的命。
獨立音樂行業(yè)已經(jīng)進入一種沒錢賺的困境,對樂隊來說,經(jīng)常演出費只夠路費,演完發(fā)現(xiàn)根本沒賺錢。作為場地投資者,需要考慮成本,顧不上形而上的東西,只想著怎么回本,演出就只是演出,越搞越無聊。
其實像School的很多廠牌可能也意識到了,努力在改變現(xiàn)狀,但大家想象力沒那么豐富,只能搞些似是而非的概念,但是都脫離了演出本身。
![]()
*穿著恐龍考察去School,感覺在拍三級片,“恐龍考察”T恤是MD的工作服
最痛苦的是發(fā)現(xiàn),很多人進場看演出,看一會就會出去跟熟人開始social,根本不關心臺上演什么。他們不是為音樂而來,是借音樂立人設。
網(wǎng)絡文化毀了Gen Z,現(xiàn)在是你有知識也改變不了什么。知識通脹搞得藝術家就算有水平有見識也掙不到錢,我們作為這些藝術家的載體也掙不了錢,也就得不到所謂的安靜。就每天躁著想著“操,弄點朋克”,可能晚上酒水賣得好,這不傻逼嗎?誰搞藝術想這個?
仔細思考之后,很難把整個的音樂商業(yè)業(yè)態(tài)的缺陷,歸咎于市場,獨立音樂行業(yè)問題出在了供給上,供大于求,還硬要主導需求。這行很少有人寫觀眾想聽的,全是“我寫什么你聽著”、主辦想賺錢,樂隊既要自我表達又盼著被大廠牌看上,最后成了自顧自的主觀輸出,最后圈內(nèi)互相吹捧,樂隊看樂隊,需求端壓根沒人知道這事,特沒意思。
挺好,倒閉我就解放了。
![]()
*2023更換成員后的演出,那時候叫桑達·拜納奈
![]()
![]()
我現(xiàn)在還在持續(xù)進行音樂創(chuàng)作,但關注的不是音樂帶來的附加屬性——不是社交不是耍酷,我們要脫離這個狀態(tài),回歸音樂本身。更多是做給自己聽,不再進行無意義的輸出。做出來的歌就放那兒,不宣傳不推薦。不滿意就繼續(xù)做,滿意了就停止。
我們樂隊之前搞過個特別天真的計劃。當時覺得只要我有作品,巡演肯定能走起來。我們設計了個巡演小巧思:每站找前十位觀眾,每人寫一個音符,最后把所有站收集的音符拼成一首歌,下次巡演時演奏。結果當然沒搞成——當時太天真了,太單純了。
我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就是每天起床遛狗,做做飯,琢磨怎么處理債務。我經(jīng)常去寶可夢的道館里邊打牌,參加PTCG比賽。
未來我們準備把MD“開”到全國,弄一個面包車,弄那個側翼的門,拉幾根兩三條棍子吧插土地里,然后做一個那個大棚子。純壓縮成本,只要那個一次性的成本,我不要那種每個月都要上繳房租什么的,不要這種。
采訪|Sining、Jue
文本敘述| 李一由
編輯&排版| Sining、李一由、Jue
監(jiān)制|Eric、小炒全體成員
![]()
獨立小炒
War Sucks,Life Hurts, Music Heals
發(fā)送「Club+你所在的城市」
加入我們MusicDish獨立小炒俱樂部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